朱允?对李景天道,
“李三公子,你继续说。”
李景天解释道:
“殿下,本来病人喝了药汤之后,还需要辅助针灸才行。”
“可是陈老翁不同意草民施针,执意要将病人抬走,要去找更好的郎中。”
“草民的银针都拿出来了,可是他们却将人抬走了。”
总旗询问陈老翁,
“是这么样吗?”
陈老翁支支吾吾,不愿意说话。
总旗将一个闹事的壮汉拖到一旁询问一番,之后回来禀报,
“殿下,他们找了其他医馆的郎中,结果连找了三个,都说治不了了,让抬回家去。”
“他们以为病人没有动静,才来李府来找麻烦,想让李府赔偿几个钱。”
朱允?摇摇头,
“自己中断治疗,坑害了病人,出了事故就来责怪郎中,你们真是无耻之尤!”
围观的百姓也纷纷嘲讽,
“这家人真不要脸!"
“还有脸来!”
“不闹哪来的钱?你看他家是个人都来了,十几口子呢!"
“丧良心哦!”
陈老翁一家跪在一旁不敢说话,脑袋低垂,恨不得塞进泥里。
李景天拱手道,
“殿下,草民带了银针出来的,想再试试。”
“死人还能下针?”朱允?低声问道。
是李景天疯魔了,还是神乎其技,真的能生死人肉白骨?
李景天摇摇头,
“殿下,草民当时把了病人的脉,不应该这么快就没命的。
“草民想再去把一次脉,如果吊着一口气,下针还来得及的。”
朱允?当即同意了,
"!"
李景天上前,眯着眼给病人把脉。
很快,他大声道:
“殿下,病人脉搏微弱,还有一口气在,可以用针。
“善!”朱允?点点头,“你尽管放手治疗!”
李景天拿出针灸包,放在地上摊开,一排大大小小的银针在阳光下闪着寒光。
接着,他揭开病人胸口的衣服开始下针。
朱允通站在一旁,安静地等候。
府里的管家送了椅子,恭请朱允通坐下,
很快,仆人又搬来了茶几,出来一个漂亮的丫鬟送来香茗,瓜果。
李府的人都小心地伺候,不仅因为朱允通是殿下,而是发自内心地感激朱允通对李府的关照,
大公子李厚朴在皇家印书坊,那是在秉德的手下,而秉德是殿下的人,现在李厚朴已经是大管事了。
二公子李辛夷在礼部担任主事,经过殿下的举荐,在李院判生前就已经升任铸印局的员外郎。
现场很安静,吃瓜百姓有的安静地看着,有的在窃窃私语。
李景天已经下了八针,有长有短,
众人眼看着他又拿起了一根,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。
老天爷!
这针也太长了吧?!
银针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寒光,足有巴掌长。
“他是要扎死那个病人?”
“别胡说,我见过比这还长的针。”
“太吓人了,没死也扎死了!”
百姓窃窃私语。
朱允通也吃了一惊,但是他没有制止,自己不懂医术,只能选择信任。
陈家人都在士兵的看押下,冷冷地看着,没人敢反对,士兵们虎视眈眈地看着呢。
李景天没有丝毫犹豫,直接胸腹之间捻动银针。
众人屏住呼吸,银针一点点下去,最后只留下一指高的尾巴。
李景天收了手,起身站在一旁,静静等候。
呼!
围观的百姓几乎同时出了一口长气,他们似乎比施针的李景天还累。
也有百姓低声嘀咕,
“他怎么只下了针?刀子呢?”
“是啊,没拿刀子割几下。”
“都是传谣,哪有郎中看病还拿刀子的?”
“都这么说!”
“你看到了?”
吃瓜的百姓在争论中略有些失望,
鼎鼎有名的“开膛郎中”,今天竟然没有当众开膛,“瓜”少了些许的甜。
一炷香后,李景天起了针,
之后将病人翻过身,脸冲下。
啪!
他对着病人的后心猛拍一掌。
众人猝不及防,都齐齐一声惊叫。
朱允通坐直了身子,仔细盯着病人的变化。
突然,病人猛地张口,哇地一声吐了出来,汁液四溅,
病人连呕几次,吐了一滩黑水,腥臭无比。
臭味随风飘送,需到的百姓连声干呕,满脸痛苦,太臭了!
李景天站起身,对陈家人道:
“好了。带回去吃几天素净的,养半个月就痊愈了。”
再看病人,已经自己坐了起来。
周围一片哗然,刚才还说人死了,现在竟然活了过来。
“李神医!”
“那人刚才躺着就是死人啊!”
“真有郎中能起死回生,真是开眼了!”
“他在哪里坐堂?以后咱也找他看病。”
朱允通微微颔首,这么多人眼睛都看着,今天的事情很快就会传遍京城,李景天的名声会有所好转的。
总旗上前,询问了病人陈金柱几个问题。
众人听的清楚,陈金柱早上出门买菜,半路突然病倒在路旁,是李郎中好心救治,还出钱给他买了药。
众人都唏嘘不已,李郎中好心没好报。
好心救人,结果被陈家给讹上门了。
李院判生前名声很好,不少百姓受过他的恩惠,现在都对陈家人破口大骂。
陈老翁见状,不敢再纠缠,只能哀求将病人带回家。
朱允通冷哼一声,
“就这么走了?”
陈老翁急忙道,
“殿下,小老儿补偿李三公子出的钱,呃,另外再奉上诊金。”
他至今都没有说一声道歉,百姓都鄙夷他的为人,齐齐大声?他。
朱允通呵斥道:
“李三公子出于善心,贴钱给你们治病。是你们擅作主张,治到一半将病人抬走的。”
“出了问题,你们就昧着良心,聚众闹事,上门讹诈!”
“你们糟践了李三公子的善心!”
“你们当朝廷的律令是摆设吗?”
陈老翁他们跪下求饶,
“殿下,是小老儿关切孙子,急糊涂了,请殿下开恩。”
朱允通见他依然死不悔改,当即判道:
“今天来现场闹事的,除了这个老翁、阿婆,其余人等,每人打十板子!”
陈老翁、王阿婆以为逃过了一劫,暗自庆幸,岁数大了也是有好处的。
总旗吩咐士兵,上前将人犯拖下去,在路口当众扒开衣服行刑。
男犯就在路口,女犯被拖去了稍微偏僻的地方。
吃瓜百姓迅速跟着转移,有促狭的开始大声评论各犯人屁股的形状、颜色。
朱允通示意公孙豹过去监刑。
公孙豹过去,只吐了两个字,
“好打!”
士兵们知道殿下发怒了,又有公公在一旁监视,他们将板子抢的呼呼生风,将一群闹事的汉子妇人打的哭爹喊娘。
陈老翁、王阿婆吓得瑟瑟发抖,低着头,不敢说话,唯恐触怒了殿下,心中只盼着行刑早点结束,他们立刻回家。
行刑结束,总旗上前禀报,
“殿下,人犯七人,皆已各答十记,俱已行刑完毕。”
朱允通又指着陈老翁、王阿婆,
“你们两个是始作俑者,念你们岁数大了,不使用刑。”
“但是,犯法也不能就此揭过。
“总旗,将这两个为老不尊的送去江宁县衙,如号三日示众,让百姓都看一看,这就是昧良心的后果。”
陈老翁、王阿婆两人眼前一黑,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。
最轻的也要十斤重,脖子上套着,站在衙前风吹日晒,没吃没喝的,还要被行人唾骂。
枷号一日比打十板子太多了,何况还要连着枷三日。
丢脸都已经是小事了。
三日过后,这老命还在吗?
两人急忙跪下连连磕头,终于知道认错了:
“殿下,小老儿知错了!”
“殿下,老婆子是猪油蒙了心,您开恩?!”
朱允场丝毫不为所动,反而厉声怒喝:
“李三公子遇到你们的孙子当街生病,当即伸以援手,你们竟然以此来讹诈!”
“如果不重罚你们,以后谁还敢出手帮人?!”
总旗急忙命人将两人拖走,当即命人押送江宁县衙。
陈金柱十分惭愧,摇摇晃晃站起身,上前跪谢李景天的救命之恩。
李景天没有斥责,反而温言劝慰了几句。
陈家人灰头土脸,互相扶着,在百姓的嘘声中一瘸一拐地散去了。
闹剧结束了,吃瓜百姓陆续散去,李府的仆人出来清扫污秽。
李景天上前再次感谢朱允通的救助,邀请他进府用茶。
一个中年白面胖子骑马匆忙赶来,眉眼和李景天有些像,是李院判的大儿子李厚朴,
李厚朴在皇家印书坊,有阎学通关照,现在已经是一个大管事了。
归根结底,这一切都是朱允?的关照。
李厚朴远远地跳下马,快步过来恭敬地施礼,
“卑职拜见殿下!今日幸好有殿下来了,澄清了事实,还了舍弟的清白。”
朱允?摆摆手,
“关键还是令弟医术高明。”
几针下去,一个濒死的人就复活了!
神乎其技!
李景天鼻子一酸,除了父亲,也就殿下夸赞他的医术。
其他人,要么不理解,要么视他为妖魔鬼怪,连自己的两个兄长都有些怨言,责怪他伤了门风。
李厚朴也邀请朱允通进府做客,朱允通正好有事和他们谈,便欣然同意了。
李府大门敞开,仆人全部恭立两旁,迎接最尊重的客人。
众人簇拥着朱允?去了客厅。
朱允通在上首坐下,众人闲聊了几句。
朱允通放下茶杯,对李景天道:
“院判在的时候,本王承诺给你安排一个去处,今天来找你就是商量这件事。”
李景天有些嗫嚅地说道:
“殿下,草民找了一个活计,去一家药铺炮制药材。”
“哦?谁给你找的?”
“殿下,是草民的大哥。”
李厚朴陪着笑,解释道:
“殿下,您知道的,舍弟暂时不便行医,卑职就给找了个药铺,先有点事做。”
朱允通转头问李景天,
“你喜欢这份活计吗?”
“殿下,这个,就是糊口吧。”李景天忍不住叹了一口气,满脸愁容。
“看来,你还是不喜欢啊。”朱允通笑了。
李厚朴也有些无奈,弟弟的名声太差了,父亲在的时候也没有医馆要。
现在父亲去世了,能有个药铺要人,已经给了天大的面子了。
朱允?直接说道:
“在应天府衙不远,有一家药铺,你去那里当个坐堂医。”
这是他开的药铺,是许小棠在分管,那里正缺郎中。
李景天的眼睛亮了,当郎中才是他的梦想,
转眼,他又失落的说道,
“殿下,草民名声不佳,会连累您的。
院判生前就叮嘱他,要听殿下的安排,他担心自己的名声太差,连累了殿下。
殿下如此照顾李府,不能坑了殿下。
朱允呵呵笑了,
“因为你解剖的事情?"
李景天点点头,
“是,殿下。
朱允?又问道:
“你知道‘解剖”这个词的源头吗?”
李景天当即回道:
“殿下,目前可查的最早的文献是《黄帝内经》,‘皮肉在此,外可度量切循而得之,其死可解剖而视之。”
朱允?一摊手,
“你看,这么经典的大作都认为解剖是必要的。
“《汉书》也有记载,王莽就让官员、太医和屠夫解剖过犯人,‘量度五臧,以竹导其脉,知所终始,云可以治病”。”
“还有《欧希范五脏图》
《存真图》,尤其是后者,现在不少学医的都当做典籍来学习的。
“利用好解剖,我们才能更好地理解人体,才能去治疗疾病。”
李景天仔细品味他的话,最后躬身道,
“殿下说的是。”
朱允?继续道,
“一些愚妇愚夫不理解你,那就随他们去吧。学术一道,重要的是坚持自己。
“你的精力要放在追求上,不要在意人的流言蜚语。”
李景天一直被流言所困惑,今天有贵人告诉他,这些都不要在乎,他心中的郁积尽数散去,心情无比舒畅。
李厚朴没有出声,只是陪着笑在一旁听着。
他虽然不赞同弟弟去别人家尸体,不过弟弟喜欢医术,也从不认为自己是错的,现在有殿下支持,想必不会再有人挑刺了。
李景天又有些尴尬地说道,
“殿下,只怕没人找草民看病,会影响药铺的生意。”
朱允通宽慰道:
“天长日久,他们会看到你的医术。你看今天,那个陈金柱下次自己生病,或者亲人生了大病,会不会找你?”
“肯定还要找你的!”
“生死之间,病人才顾不上那么多的。你就放心去好了。
李景天彻底没了顾虑,当即拱手道:
“草民谨遵殿下谕令!”
朱允通见他有些紧张,突然问道,“人体有多少块骨头?"
“呃,殿下,大约两百块吧?”
“成年人共有两百零六块。”朱允通笃定地说道。
“殿下,您不会是也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”李景天吃了一惊,殿下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,莫非殿下也解剖过?
知道这么清楚,肯定不是剖了一具两具的了。
朱允?摆摆手,笑道:
“本王还没有,是一个学医的前辈亲自解剖了很多尸体后得出的结论。”
李景天遇到了知音,精神也随之振奋起来,
“没想到,解剖还可以做的这么细致。”
朱允通一摊手,笑道,
“那当然,骨骼、肌肉、血脉、......太多需要解剖来认识的。”
朱允?回归正题,
“药铺附近就是应天府衙,本王和治中邓辉打过招呼了,以后有了人命案子,还有你作解决不了的问题,都会找你协助办案。”
李景天有些不解,
“殿下,这......
朱允通直白地说道:
“应天府经常要处理尸体,还要斩杀一些死囚犯。这些总比你去野外随便找个尸体强吧?”
李景天顿时眼睛冒光,
“这些,都......都归草民?”
“归你!”朱允?点点头。
李景天给他一个长揖,
“草民谢殿下恩赏!”
就在这一瞬间,他对未知药铺的坐堂医充满了向往。
他都没有问薪俸如何,有尸体可以解剖就是最完美的,谈钱多俗!
朱允?微微颔首,
“三公子,本王有个条件。你要用十年的时间写一本书,《解剖学》。
“草民......草民能行吗?”李景天吓了一跳,
出书?
那不是医学巨擘才能做的事吗?
朱允通沉声道:
“你是李院判的儿子,你当然行!你也必须行!”
李景天的眼睛红了,激动的身子有些哆嗦,当即郑重地回道:
“是,草民一定行!一定不辜负了殿下的期望!不辜负了先父的名头!”
朱允通给了李景天地址,让他自己去药铺就职。
公孙豹送来了一个袋子,朱允推给了李景天,
“送你的。”
李景天将袋子铺开,这是鹿皮做的刀袋,里面插满了形式各样的手术刀的刀头,还有一排刀架子。
朱允通解释道,
“这是根据不同需要打造的钢刀,你以后也可以根据需要自己打造,给你留了一些空余的地方。”
李景天当即爱不释手,不用解释,他都猜到了用途,
“这是切开皮肤的,这把可以清理筋脉,这把......”
李厚朴听的浑身起鸡皮疙瘩,不过他强忍着没有呵斥。
工具都准备好了,三弟不去刨几个尸体都对不起殿下。
太阳西斜
朱允?起身告辞。
李厚朴、李景天兄弟恭敬地将朱允?送出宅子,
朱允?上马之前又想起了一件事,
“厚朴,院判的遗作整理的怎么样了?”
李厚朴急忙躬身回道,“殿下,已经校对结束,下个月就能印刷了。”
“用最好的工匠,最好的纸,最好的墨。”朱允?叮嘱道。
“谨遵殿下谕令!家父泉下有知,一定也会感念殿下的关照。”李厚朴哽咽了。
朱允通很满意,今天来的目的都达到了,
在李府众人的恭送下,他马离开了。
朱允通没有回宫,而是去了别院,今晚要巡逻。
刚到别院的书房坐下,许小棠就过来禀报,
“凉国公府下午来了一个管事,要拜见殿下,一直在前院候着呢。”
朱允通有些意外,
“快请进来。”
一个老兵进来了,
“小的给殿下请安!”
朱允通认识他,是负责蓝玉书房的管事,这是蓝玉亲信中的亲信,
“安!”
管事躬身道,
“殿下,定远的小公子被您抓了,老公爷询问能否通融一二?”
定远侯王弼的小儿子王宗敏,累计两次闯了宵禁,不幸的是两次都被朱允通抓了现行。
第一次夜间纵马,招摇过市,被打了三十板子,
第二次夜里聚众斗鸡,直接被朱允通送进了大牢。
朱允?当即回道:
“回去告诉老公爷,今晚就放他回家。”
管事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,急忙躬身道谢,然后告退了。
只是他的心里有些犯嘀咕,
“都说殿下铁面无私,从不讲情面,怎么今天这么好说话?”
自从带着兵马司的将士巡逻,被殿下打板子,关大牢的勋贵子弟太多了,之前还没从网开一面过。
朱允?在别院用了晚膳,拿出了一张纸,这是老钱调查的陈廷堂的履历。
陈廷,颍州府人,四十六岁。
十八岁从军,从元军小旗投诚明军,累至羽林左卫指挥使。
孔武有力,高大肥硕。
为人狡诈,阴险,睚眦必报。
一妻一妾,嫡子......
调查的很详细,很琐碎,
最后还写了陈廷的爱好:喜酒、肉。
最大的嗜好就是斗蛐蛐,在京城的虫圈小有名气。
每逢夏天他都会聚拢一群人斗蛐蛐赌钱,因此还养了很多蛐蛐。
只是这人做事低调,不张扬,这种纨绮的爱好才没被御史发现弹劾。
鼓楼传来沉闷的鼓声,
鼓声时而缓慢,时而急促,一共是一百零八声。
鼓声停歇后,钟楼又传来激越的钟声,依然时而急促,时而悠扬,也是一百零八声。
一更三点。
宵禁开始了!
该行动了!
朱允?拿出了令箭,
“公孙豹,你去西城兵马司调五十名骑兵,五十名刀手,二十名弓箭手,去珍珠巷南口等候。”
公孙豹拿着令箭走了。
朱允通收拾停当,也出了书房。
夜风送来两声沉闷的鼓声,
二天了。
外面传来更夫的梆子拉长的声音,
“关门关窗,防偷防盗。”
朱允通出了院子,催马直接去了西城,今夜就去会一会羽林左卫的指挥使陈廷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