松江府。
许小棠看着箱笼都装车了,转头看了一眼闺房,心中有些不舍。
虽然住的时间很短,但是这个别院自己说了算,可惜又要走了,
想到即将进入深海,她隐隐有些害怕,虽然许府海商出身,但是她从未进过深海,只听长辈说过海洋的翻云覆雨的可怕。
不过想到这次是去追随殿下的脚步,她的脸上又浮起微笑。
许小棠低声道,
“走吧。”
现在殿下“失踪”的消息还没有传来,依然可以打着殿下家眷的旗号出海。
等谢于道的消息传来,那个时候别院首当其冲是被搜查的,再走就晚了。
宋阿婆进了院子,上前躬身问道,
“小娘子,现在出发吗?”
“是呀,你收拾好了吗?一起走吧?”许小棠问道。
宋阿婆笑着说道:
“老身没什么东西,就一个包裹。”
许小棠看着外面一排大车,装满了箱笼,憨笑道,
“看着也没什么,一收拾就这么多箱子。”
说着,她走到窗户旁,拿起了一个瓷烧的小狗玩偶,只有拇指大小,
她轻轻捏在手里,拿出香袋,小心地放了进去,这是殿下来到松江府送她的。
宋阿婆看看左右,低声问道,
“小娘子,老身想请教一个问题。”
“说吧。”许小棠站住了。
宋阿婆问出了心中的疑惑,
“殿下之前的筹划,是吞并董云峰的五百人,打乱后作为自己的兵力。为何昨天却突然赶他们走了?”
“小娘子可知道其中原委?”
许小棠笑道:
“这个我知道一些。云峰他们能全身而退,全是殿下最后的善念。”
“殿下也是最后一刻放弃的,这些士兵的家属都在京城,强行留下,他们的家属下场会很惨,流放、杀头、教坊司这些了,并且这些士兵必然心怀怨念,军心会不稳定。”
“殿下最终决定,与其留下一些心里有牵挂的士兵,不如放他们归去。
宋阿婆躬身道,
“老身明白了。”
许小棠反而有些担忧,
“阿婆,他们一路上陪伴殿下来的,路上难免看到什么,回去之后会不会乱说?”
“就他们?他们不敢的!”宋阿婆摇摇头,“董云峰一路上的奏疏都是殿下代写的,除非他不想活了。他会让手下闭嘴的。
“那就好。”许小棠放心了。
宋阿婆低声道:
“小娘子,殿下此举,也是安了朝廷的心,避免过早被朝廷针对。”
许小棠微微颔首,明白了朱允?的安排。
看着侍女关上门窗,她便招呼众人:
“咱们走吧。”
众人簇拥着她出了院子,上了香车。
香车向院子的后门驶去。
许小棠连一个老仆都没有留下,松江府的衙役每天会来巡查一趟。
她的船已经在码头等候。
出了别院,外面有护卫在列队等候。
许小棠的一名侍女下了香车,将一封信递给为首的队长,
“派人送回京城,给老太公。”
许家的直系基本上都撤去了琉球,现在和许家老九一起做海贸,生意做的风生水起。
而许老太公和许家老四许昌辉一起留在了京城。
现在殿下没钱了,许小棠需要爷爷点头,准许她调用家族的资金,解燃眉之急。
宋阿婆躬身道,
“小娘子,老奴就不送您去码头了。”
她要留在松江府,负责收集沿海的情报,但是她不会住在别院了。
这里必将成为锦衣卫监视的重灾区。
许小棠低声问道,
“杨先生过一段时间就会来,需要我留下水手和船只帮忙吗?”
杨士奇还留在京城,帮助殿下完成最后的任务才能离开。
他也必然要到松江府中转,要么去琉球,要么去罗岛。
宋阿婆摇摇头,
“小娘子放心,殿下都安排妥当了,到时候老身安全送他登船。”
许小棠放心了,轻轻跺了跺脚,
一名侍女扬声道:
“起程!”
~
大海上碧波荡漾,微风轻拂,
今天是个出海的好日子。
浙东的海面上,星星点点全都是战船。
谢于道将浙东沿海卫所的船只全部酒了出去,包括最小的苍山船。
时间一点一点过去,眼看已经正午了,可是将士们一无所获。
谢于道度日如年,在座舰上来回走动,犹如困兽。
本想把朱允通殿下装进牢笼,既完成了陛下的旨意,顺便讨好一下未来的皇太孙,
却没想到殿下没进“牢笼”,自己很有可能要先进去了。
看着路过的战船,打出的旗语都是“没有发现”。
谢于道心生疑惑,就算是迷路了,船上的老水手也能发现问题不对,现在也该返航了吧?
难道是回松江府了?
可是守在长江口的战船为何没有回应?
谢于道突然想起来,早晨出发的时候,没看到护送朱允通来浙东的将士,那个副千户董云峰压根就没出现。
还有,殿下竟然换船了,没有坐他自己的那个骚包的装饰奢华的两层楼船。
作为老水师,谢于道很清楚,两层楼船不适宜航海,容易侧翻。
难道朱允通一早就知道了什么………………
!!!
他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。
朱允通不会是逃走了吧?!
谢于道大声喝道:
“去松江府。”
殿下的去向成了问题,那就拉几个人一起认罪。
座船在海上划了一个大大的弧线,掉头直奔松江府。
谢于道不甘心地看着四周,茫茫的大海上除了卫所的战船,并没有殿下的那个福船座舰。
“传令,让儿郎们抓几个倭寇,好好审问。”
早晨大雾弥漫,战船几乎都没有出海,但是倭寇的船也许出来了,或许有一些消息。
日上正午,
谢于道的船在减速,前面不远就是松江府码头了。
谢于道站在船首,迎风而立。
他注意到,南岸的码头一群人正在登船,中间簇拥的是一个仕女。
仕女很年轻,裙角、丝带随风飘舞,飘飘欲仙。江南出美女,但是如此出挑的也是万里挑一了。
谢于道心急如焚,但是依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,
小娘子的座舰是四百料的福船,看船就知道了,那个小娘子的家世贵不可言。
福船没有悬挂任何旗帜,难道是马庆南的家眷?
他又摇摇头,马庆南为官清廉,也没听说他有家眷。
“不知谁家,竟然如此豪奢,一个小娘子就能有这么大的船。”
手下的亲兵纷纷凑趣道,
“都帅,在水师这就是主力战船,指挥使才能用的呢!”
“有钱人吧!”
“单有钱也没用,逾制了,肯定是大富大贵人家的小娘子!”
“伺候她的侍女得有二十多个。啧啧......”
谢于道还酸酸地拽了一句文,
“如花美眷,似水流年!”
亲兵跟着轰然叫好。
仕女一群人登了船,福船滑入水道,竟然向东漂流而下。
谢于道心生疑惑,竟然要走海路?
北上都是走运河,难道是南下去福建?
这就说的通了,福建有钱人多。
谢于道的船开始掉头,船晃的厉害,谢于道回了船舱。
再次停靠在松江府的码头。
踏板刚放下,谢于道已经迫不及待地踩了上去。
码头的小吏陪着笑,迎了上来,被亲兵粗鲁地推开了,
“滚开!”
谢于道又想起了刚才看到的小娘子,忍不住指着东面问道,
“前方十里的码头是谁家的?”
小吏急忙躬身问道:
“军门,请问是有四个泊位的那个码头吗?”
谢于道想了想,好像是还四个泊位,“是的。”
“禀军门,那是三殿下的码头。”
!!!
谢于道如遭雷击,牛眼瞪圆了,立刻撞开前面的亲兵,一把将小吏的领口抓住了,
“是朱允......咳咳......是?殿下的码头?”
他的大脸几乎贴在了小吏的脸上。
小吏吓得瑟瑟发抖,不敢看他血红的眼睛,只能努力后仰,
“是,是的,军门!”
谢于道一把扔了小吏,他想明白了,
朱允?的码头......仕女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听闻朱允通在松江府养了一个漂亮的小娘子,也是前不久才到的。
那个小娘子是去找朱允?的!
她一定知道朱允?去了哪里!
朱允通不是在大雾中迷失了,而是有目的地去了某个地方。
“来人,快,去追那艘福船!刚才从殿下码头出发的那艘福船!”
谢于道站在岸边,忙不迭地下令。
“快走!”
“追上立刻扣留!”
“不服从指挥的,杀无赦!”
谢于道眼珠子血红,终于有了点线索,他绝不会放弃。
已经过去盏茶时间了,一旦进入大海就不好找了。
虽然皇孙的女人不好招惹,但是现在自己是泥菩萨过河,顾不上太多了。
他只留下两个亲兵,其余的全轰到了船上,
“持本将的命令,严令沿途所有战船,一起寻找!”
看着士兵们开始撑船离开码头,谢于道在岸上不断呵斥:
“升帆!”
“不许让道!”
“撞过去!”
他的船立刻张起所有的船帆,毫不顾及后续的来船,迅速插入水道,后面的船只一阵惊叫,慌忙避让。
谢于道继续大吼,
“必须扣押!不能放跑了!”
他的座船在河道里横冲直撞,完全不顾小船的死活,直奔东方而去,
留下一路被撞伤的小渔船,还有落水的船夫在河中呼救。
看着自己的船追了下去,谢于道这才带着亲兵,大步流星去了松江府衙门,
等不到衙役的通报,他推开衙役,大步闯去了签押房,怒气冲冲地大吼,
“马庆南,殿下去了哪里?”
马庆南已经闻讯,起身迎了出来,听到他的质问,不禁疑惑道:
“谢军门,何出此言?殿下不是和您一起走的吗?”
谢于道气急败坏,唾沫飞溅,
“老夫出了长江口就没看到他的船。
马庆南小眼圆睁,吃惊地问道:
“军门,您是说,殿下......他失踪了?”
谢于道红着眼睛,死死地盯着他,
“马知府,你不会说你不知道吧?”
马庆南是东宫旧人,这次朱允?突然消失,他应该是知情人。
马庆南一摊胖手,满脸无辜,
“军门,殿下被您护送去了浙东,下官只知道这件事。”
!!!
谢于道恶狠狠地看着他,
死胖子这就是开始推卸责任了?
“马庆南,交出殿下的行踪,不然谁也庇护不了你!”
马庆南看着他,淡然道:
“谢军门,这种污人清白的话,还是不要再说了。”
谢于道目光锐利地盯着他,
马庆南丝毫不惧,坦然地迎了过去。殿下是路过松江府,咱可不需要承担什么责任。
反倒是你,谢于道,等着沐浴陛下的怒火吧!
谢于道没有凭据,松江府也不属于浙江管辖,他只能虚张声势,
“本将会禀报陛下的,马庆南,你别想一推四五六。”
马庆南平静地回道,
“下官也会上奏疏,向陛下禀报下官所见所闻。”
马庆南岔开了话题:
“军门,殿下失踪可不是小事,还是撒出人手去寻找吧,需要松江府协助的,下官义不容辞。”
谢于道突然问道:
“那个护送殿下来的副千户云峰呢?今天早晨为何没有随行?”
平安无事的时候,他不会在乎一个副千户。可是殿下出事了,副千户可以拉出来顶罪的。
他甚至都想好了罪名,黄云峰护送不力,任由殿下孤身进入茫茫大海。
马庆南解释道,
“军门,昨天殿下给了他们命令,勒令他们当天必须返回京城,他们已经于昨天晚上返回了。
谢于道心生疑惑,急忙追问道:
“殿下为何这么着急赶他们走?”
马庆南摇着大胖脑袋,
“下官也不知道。昨天董云峰来辞行,咱才了解这些。”
谢于道冷哼一声,
“董云峰这贼厮为何不来向本将辞行?”
马庆南看了他一眼,一时无言以对。董云峰来松江府衙门辞行,因为他是在咱的地盘。
可是云峰属于京营,和谢于道没有直接的隶属关系,和你辞什么行?
谢于道也意识到失言了,冷哼一声,
“董云峰这所有问题!老夫要上本参他!”
马庆南不急不忙地补了一句,
“副千户拿到了殿下的敕令,当即就带兵启程了。”
黄云峰护送朱允?来,将人交给了谢于道,然后持有殿下的敕令回京,
来有圣旨,回敕令,完全挑不出毛病的。
谢于道气结,有敕令你不早说?!
谢于道看的出来,殿下催云峰走的那么急,就是为了让云峰避开今天的麻烦。
他心中不解,云峰的死活关朱允何事?
难道云峰这一路殿下伺候舒服了?
或者,董云峰就是殿下的人?
谢于道见诈不出什么,马庆南一直云淡风轻的样子,反而是自己暴跳如雷,情绪要彻底失控了,
谢于道站起身,冷冷地看了马庆南一眼,胡乱拱一下手,
“老夫告辞!”
谢于道大踏步向外走去,心中恨恨地想,找不到朱允?,自己逃不掉朝廷的惩罚,马知府也休想置身事外。
马庆南起身拱手施礼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