战漠北赵王兴兵阴云像潮水一样漫天涌来,骤雨前的狂风一阵紧似一阵。惊心动魄的炸雷在头顶不时轰响,仿佛是要把整个世界炸毁。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从空中砸下,如同一支支箭矢,要刺进人的心窝。兵马司参将站在院中的荷花缸边,心潮比这暴风骤雨还要起伏激荡。面前是一千两黄金,足够他吃用一世。而代价是违心地作伪证,怎么对得起死去的总兵和他的家人?他任凭这暴雨的敲打,心中翻江倒海还是拿不定主意。
孙辉冷笑几声:“将军,不听我的没有你好果子吃。你也不想想,万岁能杀他的亲儿子吗?汉王不死是驾定了,你要是不为汉王出力,别说你的性命难保,你全家七口还想活吗?便是我也饶不了你的全家,哪头轻哪头沉,你自己就仔细掂量掂量吧。”
这身家性命可把参将镇住了,自己死活事小,家小不能为此丢命,他哭丧着脸吭哧着说末将从命就是。”
“哎,这就对了。”孙辉放心地离开。
次日上午,朱棣在奉先殿亲自审问汉王锤死徐野驴一案。孙辉是第一见证人,自然要先受审问:“事情经过,你要如实讲。若有半句虚妄,定要尔的狗命。”
“小人不敢。”孙辉早已胸有成竹,“万岁,汉王府看家护院,新添了五十家丁。武器不足,便在乡下打造了五十把钢刀。进城时被徐总兵查获,定要带到衙门盘査。徐总兵还将汉王传到,二人话不投机,徐总兵动剑,汉王用锤,两人便格杀起来,结果汉王失手将徐总兵锤杀。这是汉王武艺略高徐总兵一筹,如果徐总兵武艺高于汉王,那么汉王也就没命了。”
朱棣转问参将:“你是在场目击者,孙辉所言可全都属实?”
“就是这个过程。”
“如此说来,他二人是格斗中发生死亡,不是汉王有意杀人?”朱棣再叮问一下参将你可要据实回答。”
“末将不敢说谎。”
“汉王。”朱棣满脸严肃。
“儿臣在。”
“你打造兵器私运兵器可知罪?”
“儿臣认罪认罚。”
“你锤杀总兵本该处以极刑,且看你事出有因,免去死罪。前时封你汉王,本该去云南就国,至今滞留京城,惹出如此祸端。朕念及云南路途遥远,且改封你去往山东乐安州就国,明日即行,不得迟误。倘若再不就国,朕将你数罪并罚,绝不宽贷。”
“儿臣谢父皇隆恩。”高煦此番拣得性命,哪敢再打赖不走,次日一早便带上金银细软,整整装了一百多车,往乐安州去了。
乐安州在山东,不像云南那么遥远,但是这个小地方,可喜的是还算富足。高煦安顿下来之后,便把饶幸逃得性命的茬儿忘记了,他又对孙辉发起了牢骚:“在这个穷地方,哪年哪月才是头啊。”
“王爷,恕小人直言,您不能终老在此,还得想法回南京,登上皇位。”
“你就别再取笑本王了,”高煦长叹一声,“你出的好主意,差点让我把命搭上。”“王爷,有小人给你运作,不也化险为夷了。”孙辉鼓动他你不能坐以待毙,等着太子登基后要你的命。”
“有啥法子,只能是活一天算一天了。”
“不,主动权还在王爷的手中。”
“我如今是皇上、太子砧板上的肉,什么时候想怎么收拾,全都由不得我了。”
“王爷,当今皇上通过靖难之役登上皇位,你何不也效法实施?”
“你是不是发烧说胡话高煦内心发悸,又有些活动,“本王怎能与雄才大略的父皇相比,我公然武力反叛,那不就是送死吗?”
“小人的意思是,当今皇上在世不可轻举妄动,等皇上百年之后,朱高炽那个窝囊废登基之后,就举兵靖难,效法当今,从太子手里夺得江山。”
“那还不早呢,现在议论为时过早,没有必要。”
“王爷此言差矣,有道是:人无远虑必有近忧。”孙辉指出水没来得先造坝,现在就得着手准备。”
“如何准备?”
“要招兵买马积草屯粮,还要避过朝廷的耳目,偷偷地进行。再配齐兵器,这就得三年两载了。”
“这倒也是。”
“日后我们的靖难之战要想获胜,单单靠自己这点力量还不够,还要借助外力。”高煦不觉直起身来:“这本王不明白,哪来的外力?谁又能和我们一起造反呢?”“王爷,小人已思考多时,我们要和蒙古人联手,内外夹击,方能稳操胜券。”
“蒙古人,行吗?”高煦也了解蒙古部落的大致情形那鬼力赤主动与我朝修好,他怎能同你联手行反叛之举?”
“王爷知道,蒙古人分为八部,都是各揣心腹事,互不服气,都想称霸。鞑靼人,瓦剌人,全是为各自的利益打算。那个来使阿鲁台,不就是想夺取蒙古的可汗之位吗?”“他们这些人,朝秦暮楚根本不可信。”
“我们只是利用他们而已,他们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,也会同我们互相利用,彼此各取所需而已。”
“理倒也是这么个理,可是我们身居鲁地,他们远在塞外,又如何能接气?”
“凡事要做就不难。小人愿为王爷效劳,去塞外荒漠与蒙古人建立联系。”
“你,”高煦提醒道,“蒙古大漠路途遥远,一路之上诸多险阻,这可是个危险的苦差事。”
“为了王爷前途大计,小人万死不辞。”
“那就辛苦你了。”高煦的情绪又被他激活了,“多带金银珠宝,也好让蒙古人动心。”
“王爷只要不心痛,那一切就全都不难。”孙辉又给汉王画饼其实这就像做生意一样,这小小本钱算得了什么?日后江山到手,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!”
“军师言之有理。”高煦又等于加封孙辉为军师。
胡天八月即飞雪,这是北方边塞气候的真实写照。阿鲁台的驻地卜鲁屯,六月天里竟然飘起雪花。那飘飘冉冉的雪,落在盛开的马蹄莲花瓣上,像是闺中少女涂上脂粉,煞是好看。阿鲁台的银顶帐内,三个火塘在熊熊燃烧,使得帐内热气蒸腾。十八盏牛油灯将大帐照得雪亮,这是招待最尊贵客人时才用的最高礼节。帐中的主客都已喝得半醉,主人阿鲁台此刻红光满面,手端着盛满马奶酒的银杯,对在座的贵客还在劝酒:“诸位英雄,我的手足兄弟,今日我们的会盟必将载人蒙古人史册。我们的合作,预示着蒙古人头顶将出现一片新的天空,让我们的雄鹰都能凌空展翅飞翔。”
“愿我们的骏马,都能在草原上自由驰骋。”鞑靼平章把都帖木儿举起杯呼应。
鞑靼千户也先土干,也举起酒杯:“有阿鲁台头领做我们的头雁,我们跟定向前飞。”
千户虎保热血沸腾:“我的五千人马,愿听大头领调遣,你说打谁我绝不含糊。”众人银杯撞在一处:“干!”表示了决心。
虎保依然在兴奋之中:“各位将军,我们既已合兵,就当有所斩获,总不能让这几万人马没事干。”
“我们要加紧准备,进攻卜鲁屯,掀翻鬼力赤的可汗宝座,让他去明国当三孙子。”“在杀鬼力赤这头大牛之前,我们何不试试刀是否锋利?”虎保提出,“大明的通远堡,是伸进我蒙古部落的一把尖刀,看着它就觉心里堵得慌。他们不过两千人马,且一向防备松弛,我们何不把通远堡拿下来,那里有数百石粮食,数千头牛羊,还有美女、茶叶、丝绸。总之好东西多了去了,该我们发点外财了。”
阿鲁台尚在沉吟,把都帖木儿开口了:“攻打通远堡,就与大明结仇了,这是否与我们共同对付鬼力赤的初衷不符?”
也先土干也有顾虑:“通远堡之战是奇袭,我们兵力占优,制胜或许不难。可是此战之后,大明军队就要发重兵进剿,我们能否应对?依我看,还是不要为了眼前的小利而惹下大的麻烦。”
“不,可以打。”阿鲁台已经打定了主意,“各位头领,我们攻打通远堡,是打着鬼力赤的旗号,这样战利品便宜我们得,而引大明军队去进攻鬼力赤,尚可坐收渔人之利,这一举两得的事,又何乐而不为呢?”
“这,若是露焰呢?”把都帖木儿有所担心。
阿鲁台满有信心我上次打着鬼力赤的旗号,明军不也没分辨不出来吗?”
“**一把,捞点外快。”虎保极力赞成。
也先土干却先打了退堂鼓三位的兵力,足以拿下通远堡,我部人马就不参加了。”
把都帖木儿也不想同明朝结仇:“我的队伍多有患病,难以出征,大头领见谅。”“他们不去,咱们两家去。”虎保来了情绪,“打下通远堡,那些好东西,可就没有他们的份儿了。”
“在下分毫不沾。”也先土干表明了决心。
把都帖木儿说得委婉些:“不出力自然不得利,待日后打败鬼力赤时,我再分战利品不迟。”
阿鲁台经过一番思索,这两方面他都得利用,便折中做了决定:“二位头领既是无意攻打通远堡,各有原因我决不勉强,而且表示理解。虎保头领要打通远堡,我的人马一定并肩作战。待胜利之后,有了战利品,我那一份三一三十一,与两位头领平分。”他是期待同这三人共同对付鬼力赤。
阿鲁台和虎保,对通远堡的袭击取得了成功。这是大明北部边防的一个重镇,防备的总兵根本没想到蒙古人会发动偷袭,夜间基本上是不设防,阿鲁台没费多少代价就占领了这座边塞重要据点。一万多人口的集镇,自然少不了金银财物。阿鲁台为把缴获的财物全都运走,强抓了许多男丁作为挑夫。他明白,对于通远堡的失守,明朝是不会善罢甘休的,说不定很快就会派大兵前来收复,所以他乘马亲自督促:“快,再快,把财物全都运走。”
挑夫中有一个壮年人,挣脱蒙古兵的看管,拦住了阿鲁台的马头:“大头领,我有重要事情要对你说。”
“你,什么人?”
“在下肩负重要使命,不便在大庭广众之下明言,务请见谅。”
阿鲁台见此人仪表不俗,想了想说:“你随我来。”把他领到了路边的一处宅院中。“说吧,你有何事?若是故弄玄虚,就要了你的狗命。”
“大头领,我是汉王朱高煦派来的特使,名叫孙辉,与大头领有重大事情协商。”
“到底何事?”阿鲁台闻听是汉王的手下人,态度缓和多了。
“大头领,汉王意欲同你合作。”
“但不知是怎么个合作法?”
“汉王未能当上太子,失去了皇位继承权。他不甘心任太子宰割,决定发起靖难之战,夺取皇位。因此欲同大头领联手,夺取大明的江山。”孙辉一口气说完。
“噢,我明白了。”阿鲁台笑了笑,“汉王是想借助我的兵力,实现他的夺位想法。可是,我的弟兄部属为你卖命,我们能得到什么呢?”
“大头领自然不会做亏本的买卖,汉王早巳有了打算。若靖难功成,依宋辽先例,白沟河以北尽归大头领,汉王登基后大明的版图,只是白沟河以南。”
“这,”这当然是个极为诱人的大甜头,若果真如此,那蒙古人的活动范围就大多了。而关键的是,以往蒙古人的地盘多是荒漠的不毛之地,而白沟河北就连北平都包括了,又是多么广袤肥沃的土地。阿鲁台对这条件自然是没得说,但他反问,“到时,你那汉王若不兑现承诺,我还不是被你们耍笑了?”
“大头领,空口无凭,我们可以立下字据。”孙辉信誓旦旦,“汉王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小人,一言九鼎,绝不失信。”
“这样大的事,怎么汉王就让你空手来见我?”
“大头领,我是携带厚礼而来。”
“礼物多寡,可以看出诚意。”阿鲁台本是贪财之人,“还不呈上来让我过目。”
“大头领的队伍突然攻下通远堡,我怕被搜身,将礼物塞进草料口袋中。”孙辉告知当时我急中生智,那草料口袋已被装上大车。”
“那你就快些去取出来。”
少时,孙辉将礼物取到,逐一摆放在阿鲁台的面前:“大头领可还满意?”
阿鲁台望去,只见马蹄金金光闪耀,玉观音熠熠生辉,祖母绿珠圆玉润,红玛瑙珠光宝气……喜得阿鲁台嘴都合不拢这礼物足见汉王诚心,我和他联手定了!”
“那,是否还要写个盟书?”
“用不着阿鲁台表示我这人向来说话算数,吐口唾沫就是钉。汉王用着我时给个话,绝不会有半点迟误。”
“小人不辱使命,也就告辞回去复命了。”孙辉临走不忘调唆,“但愿大头领早日成为可汗,也好成为蒙古人的真正主宰。”
“孙先生放心,用不了多久,这蒙古各部就都要听我的号令。”阿鲁台是信心十足。北平的赵王府,还是一派歌舞升平的祥和景象。赵王朱高燧,在众多妻妾的陪同下,正在欣赏西域龟兹国的歌舞。金发碧眼的西域少女,在地毡上轻歌曼舞,那雪白的双臂和双腿,令朱高燧心绪烦乱,目不暇接。那曼妙的歌声,如行云流水从高天而落,使朱高燧神魂颠倒:
圣洁的雪山上雪莲花,湛蓝的天池水映晚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