薄姬接到吕后旨意,便与儿子刘恒、弟弟薄昭商议:“吕后懿旨,我们受还是不受?”
刘恒动了心:“赵国地富民丰,强胜代地数倍,只是不知吕后意欲何为。”
薄姬也已有意:“既然如此,我们何不领旨谢恩。”
薄昭看得透彻:“不可,这是吕后的试探。”
“何以见得?”薄姬问。
“吕后欲将诸吕封王,早已尽人皆知。她这是投石问路,我们婉言谢绝不算,还要建议将赵地改封吕氏。”
刘恒觉得有理:“诚如舅父所言,母后可称儿臣愿为国家守卫边疆代地,不使匈奴内侵。”
“对,就是这样回答。”薄昭虑事更加周密,“复旨同时提出,姐姐伤口已无大碍,近日即赴代国与儿子见面。”
“甚好,自当早日离开,以免夜长梦多。”刘恒表示赞同。
复旨返回未央宫,吕后看了笑逐颜开,对榻前的吕禄、吕产说:“薄姬可以信赖,非但不应刘恒以代抵赵,反而上表请封吕氏。”
吕产巴不得封为王:“娘娘之意谁人合适?”
吕后冷笑几声:“我还要封刘姓为王。”
吕禄忍不住发问:“刘氏何人还可为王?”
“朱虚侯刘章。”吕后令吕禄发出了懿旨。
刘章接到了吕后旨意,拿不准是福是祸,遂召来弟弟东牟侯刘兴居商议。刘兴居不假思索:“兄长,刘友在赵王位上被吕后活活饿死,她不会有这份好心将赵王爵位送你。小弟获悉,此前已为代王婉拒,兄长千万不可领受。”
“有理,”刘章言道,“贤弟之言甚合吾意,不受王位,还当举荐吕氏为之,是为投其所好。”
刘章的表文送达吕后处。
看过表章的吕后不由得喜笑开怀:“刘章还是识相的。”
吕禄摇下头:“刘章为人城府极深,含而不露,说不定有阴谋正在策划,对他不能不防。”
“既如此,将赵王后嫁与他。”吕后做出决定。
“让我女儿许配刘章?”吕禄不情愿,“只怕刘章不与吕氏同心,我那女儿又难免落个孀寡之身。”
吕后冷笑几声:“你说他有异心?叫赵王后嫁过去,正好监督,等于在他身边安我们一条眼线。”
吕禄明白,他这个娘娘姐姐,一向以政治需要为重,他怎敢反对:“就依娘娘。”
吕后又给吕禄一个甜头儿:“这赵王的爵位,就是你的了。”
“谢娘娘千岁。”吕禄心中美滋滋的。
刘章更是清楚,若拒绝吕后提的亲事,无异于宣布造反。他心内不快,也只能高高兴兴地将吕禄之女迎娶过来。
清晨,几辆简朴的马拉轿子车,不动声色地驶出了长安城。刘恒依然是车夫打扮,不过这次是为母亲薄姬驾车,还不算屈尊。他挥鞭回望一下高大雄伟的城门,心中几乎欢呼起来,有一种鸟出樊笼龙归大海的感觉。
天黑了,又是一个闷热的夜晚,未央宫中,吕后通体流汗,宫女和黄门用力摇动龙凤扇,还是难解燥人的暑热。
“咔啦啦!”一个落地雷在殿外炸响,吕后猛一激灵,顿觉神思恍惚。瓢泼大雨从夜空中如银河倒挂灌入庭院,伴随着雨星,一阵阵凉风吹进宫中,吕后又是连打了两个冷战。但是她的神思清醒了,她明白自己的大限就要到了,便急命宦者令传吕禄、吕产火速进宫。
吕禄、吕产淋得像落汤鸡一般进入未央宫,见吕后神态安详气色亦佳,便都有些怨言:“如此大雨,急切宣召,我们还以为娘娘凤体有恙,原来娘娘安好,又何必如此急迫呢。”
吕后喘息一阵:“你们懂得什么,哀家自己心中有数,看来我已不久于世,叫你二人来有后事要做安排。”
吕产一听就慌了:“娘娘,你千万不能走,现在周勃等人虎视眈眈就等着出手,没有娘娘镇不住他们啊!”
“废物,堂堂男子汉,手中握有大权,怕他们何来!”吕后语气严厉,气又不够用了。
吕禄小心翼翼地说:“还是企望娘娘千秋长寿。”
“话是这么说,皇帝都呼万岁,可谁又能活过百岁。哀家也愿长生,可这岂能由着自己。我总有撒手的时候,你们总要自身主宰天下。”
二吕同声:“请娘娘示下。”
吕后长长叹息一声:“看来哀家大限已至,你二人肩负我吕氏生死存亡重任,切不可掉以轻心。”
吕产将心中的不满吐露出来:“娘娘,你将周勃封为太尉,执掌兵权,我二人又有何力量能与他抗衡?”
“哀家自有制服他的办法。”吕后早有成竹在胸,“吕禄,我封你为上将军统领北军,吕产为相国和大将军掌管南军,他周勃能奈你何?”
吕禄感到心中有底了:“如此最好,南、北二军是王朝精锐,众至二十多万,不归太尉管辖,而且就在京师,若周勃之流敢有异动,我南、北二军可随时将他们碎尸万段。”
吕后又叮嘱说:“这南北二军的兵权,一定要牢牢握在手中,万万不可大意,它关乎着我们吕氏全族的生死啊。”
吕禄、吕产应道:“娘娘放心,我二人谨记在心,决不敢疏忽。”
吕后没有应答,只是静静地半坐半卧地靠在御榻上。
吕禄轻轻唤道:“娘娘。”
吕产疑惑地问:“莫不是睡着了?”
吕后没有一丝反应。
吕禄有些急了,高声叫道:“娘娘!”
吕产也大呼:“娘娘!”
吕后气息全无,她已经过世了。这位中国历史上第一位事实上的女皇帝,就这么平静地离去了,走得那么安详。
吕禄、吕产号淘大哭,他们捶胸顿足,难以自制。看起来他二人的无奈远大于悲痛,他们感到靠山倒了,吕氏大厦会不会倾颓呢?
哭过了,吕产与吕禄计议:“王兄,周勃与诸刘,原本就蠢蠢欲动,若知娘娘驾崩,必然铤而走险。俗话说先下手为强,我们要趁其不备悉数除之。”
“言之有理。”吕禄赞同,“你我暂不发丧,且将吕氏王族尽数召来,使之有所准备。”
“好,派宫中得力宦者传谕燕王吕通,东平侯吕庄,祝滋侯吕荣等速来宫中议事。”吕产将名单一一列出。
吕禄听后,不免沉吟:“只通告男性似为不妥,我吕氏女子亦应告知一二,方不为偏颇。”
“女人中有哪个堪可共谋?”
“至少我的女儿应该知晓。”
吕产想了想做出让步:“也好,只告诉令爱一人,叮嘱她不得将太后驾崩一事外传。”然后,吕产派亲信传谕诸吕去了。
吕禄高呼一声:“宦者令何在?”
钱贳仁应声走上:“上将军,小人在。”
“你先去刘章府告知我女,然后前往太尉周勃、左相陈平处,报称太后病重,要他二人火速进宫商议军国大事。”
“下官领旨。”
吕产又恶狠狠地恐吓道:“钱贳仁你要放明白,不得将太后已崩的消息泄露,不然你九族的身家性命可都难保。”
“二位王爷放心,下官一向与太后一心一意,决不会背弃吕氏。”
“好,你即刻出宫。”
“遵命。”钱贳仁离去。
吕产对吕禄狞笑着说:“武周勃文陈平,这二人是刘氏在京的主心骨,只要将他二人除掉,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,刘氏阵营便土崩瓦解,这天下就是吕氏的啦。”
“那是自然。”吕禄吩咐一声,“卫尉吕更始进见。”
吕更始阔步而入:“末将在。”
“吕更始,你是我吕氏一族,少许周勃、陈平应召入宫,只要他二人一进入宫门,你便与我乱刀砍死,可做得到?”
吕更始响亮地回答:“上将军放心,决无差池。”
吕更始立即在宫门埋伏下刀斧手,单等周勃、陈平前来送死。
宦者令钱贳仁奉命到了朱虚侯刘章府邸。刘章热情相迎:“钱公公出宫光临寒舍,定是有所见教。”
钱贳仁对刘章有几分不耐烦地说:“此行不是为见侯爷,请夫人出后堂来见,有要事相告。”
刘章心中琢磨,吕后硬将吕禄之女许自己为妻,正所谓牛不喝水强按头,而今这钱贳仁专程来见她,想必是有重大事情发生,自己岂能被蒙在鼓中,遂做出了不满的模样:“钱公公,虽说尊驾是宫里人,但毕竟男女有别授受不亲,内人出堂,不方便。”
“夫人不出堂相见,这话咱家却怎样令她知晓?”
“告知在下,与你原原本本一字不差传达就是。”
钱贳仁脸上变色怒气冲天:“侯爷,再不令夫人出堂,误了大事你可是吃罪不起啊。”
刘章见状也就让步了:“公公如此动怒,看来事情非同小可,下官叫她出堂就是。”
夫人奉召出堂:“钱公公,如此急切,所为何事?”
钱贳仁用白眼珠看着刘章:“请侯爷回避。”
刘章明白不退让也不行:“好,你们谈。”刘章避到了屏风之后。
钱贳仁悄声向夫人告知:“吕后娘娘业已驾崩,令尊上将军要你火速进宫,有要事商议。”
“啊!”夫人怔了一下,“待我稍做整理。”
“不可,必须立即进宫。”
“好吧,待我命下人备车。”
“也不必了,令尊已派车来接,请即刻登车。”
夫人只能照办:“也好。”
刘章在屏风后依稀听见是吕后驾崩,但又拿不准,急急出堂来:“夫人,你这是去往何处?”
“侯爷,妾身进宫去。”
“为何如此急迫?”
“是太后她……”
“是太后病重。”钱贳仁抢过话来,“不要多说了,你快进宫去吧。”
“遵命。”夫人出房门,登上了等在门外的双马锦车。
钱贳仁目送锦车驶走,才又乘马向陈平府邸奔去。
刘章在门前思忖片刻,令下人拉过马来,他飞身乘上,疾驰向前。大约追出三箭地远近,将夫人的锦车赶上。
刘章马头别住锦车:“夫人,请少停一时,我有话要说。”
“侯爷何事?”
“你这样急匆匆进宫,究竟为何?”
“这,钱公公不是说过,太后病重。”
“不对,太后病重,应召朝中重臣议事,断没有急召你入宫之理。”
“啊,钱公公不是去召陈平与周勃了吗。”
“召他二位合乎情理,而你去算是怎么说呀。”刘章将了一军,“看来令尊将你许配与我,并非真心实意,不过是安在我身边的眼线而已。”
“侯爷此言差矣,妾身与家父对侯爷都是情真意切的。”
“既如此,为何却事事背我。”刘章决定诈她一下,“我在屏风后已听见,太后驾崩了,为何还要瞒我?”
“这,既然侯爷已知,也就无需再隐瞒了。并非妾身不讲,实乃钱公公奉有严令,不敢走漏风声。”
“好吧,事情既是如此,夫人千万留意自家身体,一定要节哀顺变,下官和夫人还要白头到老呢。”刘章移开了马头,“夫人要早些归来。”
锦车继续前行,夫人探出头:“侯爷放心,妾身会照顾自己的。”
刘章目送锦车远去,心中合计,明明是吕后已故亡,为何谎称病重?吕禄为何要接其女进宫?钱贳仁为何还要召陈平、周勃进宫?吕后已死还议何事?这一切都令人费解……不好,怕是内中有阴谋!
刘章想到这里,快马加鞭直向太尉府奔去。(未完待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