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天明,刘恒准时早朝,心情愉悦,人也格外透着精神。但是,灌婴禀报的军情,却令刘恒着实烦恼。
“万岁,长沙太守紧急边报,南越国大军五万,再次围困长沙城。请求发兵救援。”灌婴抢先启奏。
刘恒皱皱眉头:“丞相有何良策?”
周勃对此早有自己的看法:“万岁,赵陀实乃心腹之患,上一次大将军陈武若带兵进击,将南越一鼓荡平,也就没有了此番二次犯边。万岁可派陈武将军统领五万大军,会合长沙守军,向南越境内大举进击,势将收复南越领地。”
“周卿的意思是发兵进剿?”
“决不能再做姑息。”
“南越水道纵横,北兵水土不服,地形不熟,万一不胜,如何收场?”
“万岁,我大汉疆域广大,兵众粮足,倘若首战失利,再调十万大军,何愁不能征服小小的南越!”
刘恒自有他的打算:“周卿所论不差,但一场大战下来,难免有上千兵将死伤,将有多少个家庭失去亲人。为爱惜战士性命计,最好能不战而胜之。”
“万岁想法,只是一厢情愿,赵陀决不会不战而降。万岁为一国之主,战争总要有人死伤,切不可过于仁慈。”
刘恒命道:“且令陈武再带五万马军,赶赴长沙解围。”
陈武领旨下殿调兵去了。
宋昌随即出班:“万岁,为臣有本章奏上。”
刘恒言道:“卿尽管奏来。”
“万岁,为保汉室天下千秋万代,世世相传,宜早立太子。”
“朕未虑及此事,且大位初定,何须急迫如斯。”
“臣以为,早定太子名位,会令社稷安定,以免奸狡之徒,生非分之心,而致朝纲紊乱,江山不宁。”
“这太子之立似应商榷,楚王朕之季父,春秋正高,阅天下礼义多矣。吴王朕之兄也,淮南王朕之弟也,皆秉德而陪朕,岂为不豫哉。诸侯王宗室昆弟多有功臣,多有贤德忠义者,尽可继朕之位,何必立太子乎?”
“万岁此言差矣,”宋昌觉得皇上之言甚为荒唐,“自秦起,自本朝,帝位传子,理所当然,若传与昆弟,岂不徒生事端,反致天下大乱。”
“会有这般严重?”
“太子早定,天下必安。”
“万岁,宋将军所言有理。”周勃也附和。
一直观看风向的张武也适时表态了:“臣也赞同宋大人所奏,立下太子,以免他人有非分之想。”
刘恒倾向于同意了:“若依祖制,当立嫡长,而刘启在诸子中居长,则他该为太子矣。”
宋昌等齐声:“万岁英明。”
就这样,窦后之长子刘启得立为太子。
在封建王朝中,太子的废立极为寻常,就是说立为太子,不一定日后一定能继位为帝,还存在着许多变数。而刘启这个太子,却一直稳如泰山,日后继位成为汉景帝。张武的所作所为,令先王后的小三、小四死于非命,却成就了一位杰出君主的登基,使得历史上有了彪炳千秋的“文景之治”。
太子既立,周勃又奏:“万岁,太子已立,后宫不可无主,这皇后之位也理当钦定了。”
刘恒明白,母以子为贵,这皇后娘娘之位看来非窦后莫属了。但他对窦后感觉不佳,便推托道:“何必急于一时。”
“后宫若是虚空,同样于国不利,万岁当做决断。”
“这个……”刘恒还在沉吟。
周勃干脆把话挑明:“窦后乃新太子生母,自然当为皇后。”
宋昌附和:“臣也这样认为。”
刘恒知道别无选择:“准奏。”
张武又有新议:“万岁,太子皇后俱已确立,诸子亦当给予封爵。”
刘恒稍作思忖:“既做封赏,岂能仅及朕之皇子,诸侯列王亦当惠及。前赵幽王幽死,朕甚怜之,已立其太子遂为赵王。遂弟辟疆及齐悼惠王子朱虚侯章、东牟侯兴居,皆有功,可为王。”
周勃等应道:“万岁英明。”
刘恒这才加封:“着立辟疆为河间王,刘章为城阳王,刘兴居为济北王。”这就是刘恒令人景仰之处,凡事总先想着别人。
周勃、宋昌等尽都叹服:“请万岁勿忘诸皇子。”
“就依众卿,立皇子刘武为代王,刘参为太原王,刘楫为梁王。”刘恒还要实现自己的目的,他一口气说下去,“皇后既立,封慎夫人、尹姬为美人。”
长乐宫中的窦皇后,听到金殿上传来的信息,虽说对尹姬封为美人有些不满,但毕竟自己当上了皇后,而且儿子刘启也立为太子,应该说她是最大的赢家,也就释怀了。特别是周勃在皇上面前直言保奏,给她留下了极佳的印象。
早春二月的邯郸,残雪还在背阴处盘踞,大地依旧是一片萧杀。石柱拖着疲惫的身子,好不容易挨到大表姐的家。
大表姐惊讶地把他让到热炕头上:“表弟,你这是咋了?”
“咳,表姐,一言难尽哪。”石柱已是饿得有气无力,“快,先给我一碗热粥喝。”
三碗热米粥下肚,石柱有了气力和精神,他抹抹嘴巴,把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讲述了一遍。
“这,张武也太歹毒了,太狠了。”大表姐义愤填膺,“这事不能拉倒,咱得给她们娘仨报仇。”
“你别做梦了,就凭你,人家是皇上的亲信郎中令,是给娘娘办事,就别拿鸡蛋撞石头了。”大姐夫是坚决反对。
“那可是三条人命啊!”大表姐不甘心。
“我看你就死了这条心吧,”大姐夫一向胆小怕事,“咱兄弟拣条命,就得谢天谢地了,弄不好再把拣回的命搭回去。”
“照你说,这天下就没有王法了?!”
“当官就是法,老百姓没处讲理去。”
石柱疲劳过度,已是呼呼睡着了。
“哎,有了。”大表姐忽然有了主意,“咱丫头在慎夫人身边做宫女,何不把这冤屈诉与慎夫人,她也许就能和皇上过话,那不也给咱兄弟告御状了。”
“我看没啥指望。”
“瞎猫碰上死耗子,试试呗。”
大姐夫没再反对,他明白也管不了老婆。
五百里加急边报,那报马风驰电掣一般从京城穿过,惹得行人无不驻足观看,看这阵势,分明是边关又有了紧急军情。那报使在太尉府门前下马,很快边报就转到了灌婴手中。
灌婴阅过边报,一脸严肃的表情。他没有一刻延迟,立即起身进宫。
刘恒正在永春gong盘桓,尹姬得封美人心绪甚佳,身着薄如蝉翼的轻纱,在为皇上起舞。刘恒看得喜笑颜开,不住嘴地夸奖称赞。
宦者令匆匆走进,在皇上的耳边小声禀告:“万岁,灌太尉有紧急军情要面见陛下。”
刘恒从来都以国事为重,他挥手令尹姬止跳,起身去往前殿,见灌婴在殿中急切的样子,不等坐稳就问:“太尉,是何军情?”
“万岁,匈奴犯我北疆!”
“啊,情况严重吗?”
“正是。”灌婴详细奏道,“匈奴单于率十万铁骑,进犯我河朔地区,杀我边民,掠我牲畜,劫我财物。边防兵力不敌,请求发兵救援。”
“这,陈武将军刚刚领五万军马南援长沙,北方又来告急,依太尉之见,当如何处置?”
“理应调集大军精兵驰援。”
“朕即准太尉调兵。”
“万岁,我朝可用之兵有限,且各郡之兵,平素少经战阵,只恐不是匈奴兵的对手。”
刘恒深思少顷:“我都城长安的北军、南军可算得精锐。”
“那是自然。”
“太尉即调北军、南军出征。”
“这如何使得。”灌婴坚决反对,“北军和南军是拱卫京师的禁卫军,关乎到长安的安危,决不可轻动。”
刘恒自有见解:“而今京城平安,二十万大军长期驻扎无所事事,空糜国家的钱粮,正该派上用场。”
“万岁,一旦长安有事,不及救援,岂非悔之晚矣。”
“朕个人安危事小,国家和百姓安全事大。匈奴猖獗,必须精兵对敌,北、南二军何苦在此赋闲。”刘恒作出决定,“北南军中各调八万人马,共十六万大军,由卫将军宋昌统领,北上抵御匈奴。”
“万岁,不怕京城空虚?”
“北抗匈奴正所用也,不然朕也要削减北、南二军。”刘恒晓谕灌婴,“明令宋昌,只要将匈奴赶出国境,切不可追击。”
“臣领旨。”灌婴退下。
俗话说吃惯的嘴,跑惯的腿。上次刘恒与张武微服出宫后,那种新鲜和刺激感还在不时撩拨着他。这阵子得闲,刘恒又让张武换上便服,和他出宫私访去了。
早春的长安,柳树业已返青,空气中有一种暖融融的气息。街衢上行人如织,谋生的手艺人比赛似的亮着叫卖的嗓子。
刘恒为这沸腾的生活所感染,恨不能一步跨过金水桥,融入那川流不息的人流中。
就在桥栏的南端,一个青壮汉子突然挡住了刘恒的去路:“万岁,草民有天大的冤枉!”
张武担心有人行刺,跨前一步将身护住文帝:“大胆,靠后。”
那汉子抛掉头上的草帽,露出本来面目,原来是小菊:“万岁,民女冤深似海。”她当着刘恒的面跪倒。
刘恒后退半步:“你如何认得朕?”
“上次民女卖唱,遇强梁周亚汉欺凌,得逢万岁搭救,有幸识得圣面,故而认得万岁。”
“你今却又有何冤屈?”
“民女状告还是周亚汉。”
“这却为何?”
“他在绛县修造绛侯府,无理强占叔父家的豆腐坊,家父与他论理,他竟让手下家丁将家父活活打死。”
“有这等事?”刘恒感到不可思议,“为了建造绛侯府,竟然将人活活打死,这简直太无法无天了。”
“万岁,民女这里还有绛县百姓的联名呈状。”小菊将状纸高举过顶,“周亚汉依仗是丞相公子,强行拆除民房二百三十多间,将十八人打成重伤,使五百余口无家可归。万岁,要为您的百姓做主啊!”
“为何不就近在绛县县衙告状?”
“万岁,那周亚汉强拆民房,便有县丞、县尉在一旁助威,那小小县令,又能将当朝丞相如何?”
“却也有理。”刘恒不觉伸手接下了状子。
“万岁为民做主,定然圣寿无疆。”小菊连连叩头。
刘恒吩咐:“且将民女安排在宫门内房等候,以待传讯。”
张武谏奏:“万岁乃一国之君,这区区小事也要亲理,岂不有失体统。况此案牵连周丞相,还是让她去长安府首告为是。”
“郎中令此言差矣,百姓如此重大冤枉,身为一国之主,焉能坐视不管。”刘恒自有主见,“正因为有关丞相,朕更当亲理。”
张武赶紧收回己见:“万岁英明,为臣愚钝。”
“宣周勃即刻进宫。”
“遵旨。”张武先将小菊做了安顿,再去相府传旨。
刘恒的私访也就作罢,他回宫的路上边走边想,周亚汉依仗权势如此胡作非为,本朝数不尽的皇亲国戚高官功臣,说不定还有多少周亚汉在欺压百姓。此案一定要从严惩处,以儆效尤。他暗暗下定了决心,决不姑息。
刘恒与扶保他登基的大功臣周勃之间的矛盾冲突,不可避免地爆发了。(未完待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