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陛下,臣已是命在旦夕,如同日薄西山苟延残喘尔。”
“不会吧,爱卿既能来到宫中,就有气力理政。”刘恒倒是诚恳地挽留,“丞相,要是以往,也许朕能允你辞官。而今却非留不可,朕不日前刚接受右丞相周勃的请辞,你总不能看朕的笑话撂挑子呀。”
“周勃辞官臣委实不知,但臣的身体已是不堪行动,怎能任丞相要职,万岁,不要误了国事啊!”
“断断不可,丞相无须再言,如无它事,朕安排谒者护送爱卿出宫。”
“万岁既是再三不许,臣也只能用剩余的这口气陪圣上了。”陈平用手一指长安太守,“万岁,太守有一件事委决不下,臣也难以答复,特来请陛下圣裁。”
“何事?讲来。”
长安太守言道:“万岁将周亚汉一案交臣办理,臣已审问得明明白白,周亚汉命手下家丁将人打死,罪责难逃。”
刘恒很不以为然:“若是死罪就斩立决嘛,朕不是已交待过了。你不要管他是周丞相侄儿,王子犯法,与民同罪。”
“万岁,臣并非对周亚汉难以定罪,而是按刑律周家该当连坐之罪,那就是要夷三族。”
“就是说父母、兄弟、妻子一并处死吗?”
“正是。”
“这可实在不妥。”刘恒反对,“按照这一例条,那周勃、周亚夫不都得丢掉性命吗?”
“正因为如此,才来请万岁做主。”
“周亚汉有罪,是他个人所为,理应他个人顶罪,与旁人无甘,只处周亚汉一人斩立决即可。”
长安太守又问:“万岁,此先例一开,今后这连坐法怕是难以实行了,此事非同小可。”
刘恒已有想法:“朕看这项律条有废除之必要,且待以后朝议时再作决定。”
长安太守打算搞个折中:“万岁,要不然周亚汉使用收孥法,只要他妻子的性命如何?”
“朕已再三说过,周亚汉之罪由个人承担,不能连累家小。”刘恒有些不悦,“快去执行吧。”
“遵旨。”长安太守不敢再加争辩。
陈武率大军再次驰援到长沙,军马在城外驻扎,他自己带随从进城。太守将陈武接入府衙。陈武劈头质问:“太守大人,为何谎报军情?!”
太守回答:“下官怎敢。”
“你上表声言南越大军将长沙围困,万岁派我领兵解围,我星夜兼程,不敢稍有迟误,可到了你这长沙郡,哪见敌人一兵一卒。”陈武语句严厉,“太守大人,须知假报军情,乃是死罪。”
太守言道:“下官怎敢。大将军有所不知,那贼首赵陀,谁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你的大军到达之前,他的南越军马又自行退走。”
“这……”陈武犯起思忖,“这赵陀他搞的是何名堂?”
“这不是戏弄我军嘛。”
“我军如若撤走,他便再来围城,如此而是,岂不令我军疲于奔命。”陈武析辨道,“是要诱我大军主力滞留南线。”
“他如此而为,于他又有何益?”太守反问。
“现今看来,莫不是赵陀与匈奴合谋,由赵陀牵制我军力量,以使匈奴在北线得手。”
太守不由点头:“大将军所言有理。”
陈武已有主意:“待我上奏朝廷,请万岁决定我军下步行动。”
“也只好如此。”
陈武写好奏章,派快马飞骑向京城而去。
真定地处北国,时令还在早春。地里的小草刚刚冒尖,小麦业已返青。勤快的农民有的已下地耕作,县城内的买卖倒也红火。
新任县令张武带两名随从,乘坐高头大马,一路行来,看着眼前情景,心中是格外地烦闷。曾几何时,在皇帝身边威风八面的郎中令,而今被贬到这边陲小县当一个小小县令,真是民间俗语所说,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!
一个铺面门前围堵了很多人,似乎是有人在吵架。本来不太宽敞的街道,几乎被堵了个严严实实。张武不得不下马,他让随从大常上前看个究竟。
店铺门楣上挂着一方木匾,匾上三个大字“古瓷居”。老板赵信和女顾客于萍正在吵个不休。原来,于萍来店打算买一只掸瓶,在选样看货,两人交递时没有接好,掸瓶落地,摔了个粉碎。赵信说于萍没拿住,应怨于萍。而于萍称她尚未接住赵信就松手,责任在赵信。而且赵信声言这只掸瓶是镇店之宝,说于萍便是倾家荡产也赔不起。
张武听大常说罢原由,下马分开众人走进店堂。他对着赵信便是一番斥责:“如此吵闹,岂是商家所为?你不知和气生财?”
“你是干啥的,到这管闲事?!”赵信上下打量这个过客,看其穿着不俗,也就没敢说话过于生硬。
“别问我做何生意,我给你们做个和解吧。”
“你,”赵信上下打量着张武,“你怎样和解?”
张武从囊中取出一块银子:“这是白银一两,我来赔偿你的损失,二位就可以各自安生了。”
“呸!”赵信狠狠地唾了一口,“一两银子,开玩笑吧?”
“一只掸瓶,最多也就值一两白银,你还想讹诈咋的?”
“管闲事的,要想当护花使者,也得有金钢钻再揽瓷器活。”赵信把嘴一撇,“我这个掸瓶,是秦朝之物,往贵了说价值连城,往少说也得一千两白银,你拿得起吗?”
张武可真是有些发火了:“你这简直同劫道无异,就你这小小瓷器店,哪来的秦朝掸瓶。”
“哼!”赵信的鼻孔中冷笑一声,“在我赵家,莫说这小小的掸瓶,就是比这贵重的奇珍异宝,又何足道哉。”
旁观者有人指明赵信的身份:“客官你有所不知,他的大哥是南越王赵陀,还不是万贯家财呀。”
“噢?”张武将赵信认真地看了看,“阁下是赵陀之弟?”
“然也。”赵信不无自豪地说道,“那是我的大哥,我是他的六弟。”
“那赵陀可是在与我大汉朝对立呀,你当知晓?”
“他做他的南越王,我开我的瓷器店,和我有何关系?我们各不相扰。”赵信一下子择得干干净净。
“看方才的样子,阁下是很引以为荣啊!”
“无所谓荣与不荣。”
“怪不得你如此霸道,对这年少女子公然敲诈,原来你是赵陀胞弟。但这是在大汉朝,不是南越。这一女子,你去县衙告他。”张武满腔义愤。
“民女于萍,家中清贫,家父在城郊种二亩菜地,聊以谋生,哪里还有余钱打官司啊?”
“怎么,打官司还要钱?”
“客官,打官司哪有不花钱的。”旁观者又有人说了,“这官司姑娘她打不赢,人家赵老板和县尉称兄道弟,还能有这姑娘的理。”
“我就不信这有理没处说。于姑娘,你只管去告状,我帮你打赢这官司。”张武一再鼓励。
于萍眼中满是疑惑:“先生能帮我?”
张武:“放心,我言而有信。”
旁观者有人又发议论:“这位客官一定是个有来路的人。”
“那,我就到县衙告状。”于萍受到鼓舞,决定一试。
“想走?没那么容易。”赵信一使眼色,他的两个伙计挡住于萍的去路。
“你们为何拦挡?”于萍怒问。
赵信逼近些说:“要走,得先把掸瓶赔了!”
张武见状上前:“姓赵的,你未免欺人太甚。”
“怎么着,赔了掸瓶再走人。”赵信寸步不让。
有人喊:“县尉来了!”
人群分开,让出一条道来,县尉孙成领两个衙役走进来。原来,这里一发生争执,赵信就派人去找孙成。
孙成进来就问:“怎么了,这是……”
赵信抱拳一礼,道:“噢,孙爷,是这么回事,这个女子打了我的掸瓶,她不想赔就要走。”
“这怎么行,打了人家物件不赔可是没理啊。”
“好,孙爷做主,多谢了。”赵信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。
于萍急了:“孙老爷,你是县上的主事,得给我们小民做主啊。那掸瓶不是我打的,是赵老板自己失手落地的。”
“怎么会呢?”孙成显然是偏向赵信,“赵老板家财万贯,决不会无端诬赖你,你给打碎了就赔嘛。”
张武觉得他不能不说话了:“这位孙老爷在县衙身居何职?”
孙成翻翻白眼珠:“你又是干什么吃的?”
“我,过路人。”
“那就走你的路,少管闲事。”
“路不平有人铲,事不平有人管。我看你处事不公,就要管管这件事。”张武的话掷地有声。
孙成眨眨眼睛,感到张武来者不善:“请问尊姓大名?”
大常在一旁亮明了张武的身份:“别问姓名,这位就是新任真定县令。”
“啊?!”县尉后退两步,仔细打量张武,因为已接有公函,说是将有新县令到任,他变得恭谨起来,“阁下可是张武张大老爷?”
张武吩咐大常:“将吏部文书给他看看。”
大常把文书在他眼前晃晃:“看好看清了。”
孙成瞧得真切,躬身施礼:“县尉孙成参见大老爷。”
“县丞呢?”张武发问。
“刘县丞在县衙恭候。”孙成问,“大老爷,我陪您前往县衙如何?”
“不必过急,把这件掸瓶案子给办了吧。”
“遵命。”孙成不敢不听,“于萍。”
“民女在。”
“这掸瓶是如何打破?”
“民女不敢有半句谎言,是赵老板自己没拿住失手坠地,与民女无关。”于萍说得不慌不忙。
孙成早已知晓张武的倾向:“掸瓶系赵信自己失手打碎,不关于萍之事,损失由赵信自负。”
在场众人欢呼起来:“皇上万岁!县令英明!”
于萍向张武拜谢:“感谢张大老爷主持公道。”
“回家好生过日子去吧。”张武目送于萍走远。
赵信一言未发,他明白此刻说什么也无用了,但他暗中咬牙,眼中也射出两道凶光,看了令人不寒而栗。
边报放在刘恒的书案上,内容令他颇为烦恼。南越王赵陀的做法分明是在戏弄大汉王朝,进兵不进兵刘恒觉得两难。如大举进攻,必然要投入很大兵力,那北线匈奴就会乘虚而入。若不进兵,就这样回兵,赵陀又围长沙,何时才能解除南疆的威胁?经过一夜思索,刘恒终于拿定了主意。
一早,文帝宣来灌婴进宫。
灌婴叩拜之后:“万岁召臣进见,有何旨意?”
“朕要御驾亲征。”
灌婴感到突然:“难道万岁不放心?”
“这也是对朕的一次历练。”
“万岁是北上抗击匈奴呢,还是南下征讨赵陀?”
“朕要南下。”
“臣愿为前部先锋。”
“朕要你留守京师。”
“那,何人领兵?”
“周亚夫。”
“啊?”
“怎么?”
“恕臣直言,臣以为不妥。”
“却是为何?”
“万岁,你刚刚接受了右丞相周勃的请辞,明显与他积怨颇深。且又将其侄周亚汉斩立决,难免周家对万岁心存仇隙。”灌婴尽管犹豫,还是明白说出他的担心,“若是周亚夫兵权在握,一旦他有二心,皇上岂不有性命之忧?”
刘恒付之一笑:“朕除周亚汉是他罪该致死,周勃保朕登基,自是忠心耿耿,周亚夫是个帅才,朕当相时而用,太尉无须担忧。”
“万岁,不如让臣随驾出征,让周亚夫留守长安。”
“那怎如灌将军留守使朕放心。”
灌婴一想,也是有理:“万岁,要时刻小心,以防生变。”
“朕想不会有意外发生。”
“万岁调用哪支兵马?”
“就用南北二军的四万军马。”
“这……似嫌兵力不足。”
刘恒满怀信心:“太尉,加上陈武的五万大军足矣,朕定要令赵陀丢盔弃甲。”
“万岁何时动身?”
“后日朕即出征。”刘恒站起身来,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南方,那锐利的目光里,充满了必胜的信心。(未完待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