墓碑倒了,墓基塌了,墓冢扒了,赵家祖茔转瞬间一塌糊涂。坟前的石人石马也已东倒西歪,祭殿里的灯烛香果狼藉满地。经历了一场浩劫,面前的景象惨不忍睹。
赵弘欲哭无泪,他望着眼前的一切,心头犹如万把钢刀在搅动,双眼半眯,老眼昏花,仿佛是列祖列宗在齐声对他责难。张武却是心中解恨,赵氏的祖坟给他毁了,风水给破了,那赵陀也就该走背字儿了。
尽管孙成一直没有收获,但张武显然并不着急。
赵弘忍无可忍了:“大老爷,这墓也掘得差不多了,难道一定要挖地三尺才肯住手吗?”
张武没有说话,他是在默许孙成继续深掘乱挖。
孙成那里却是冷笑一声:“赵二员外,你以为我孙成会一无所获吗?不会的,你那祭殿里面有文章。”
这句话,说得赵弘全身一抖。
孙成又把话深入下去:“莫忘了,你家六爷与我曾是莫逆之交,那个秘密是他亲口告诉我的。”
赵弘没辙了,他仿佛一下子成了哑巴。
张武听得顿时长了精神:“孙成,快带我去祭殿。”
孙成为首,众多衙役簇拥着张武走进了祭殿,赵弘也无力地跟在身后。孙成将目光紧盯在祭案上。楠木祭案上,一尊和田玉的香炉煞是惹人喜欢。看规制足有饭盆大小,像羊脂一样洁白。里面燃着三炷檀香,袅袅升起缭绕的青烟。
孙成直奔过去,将那香案猛地一挪。由于用力过猛,那香炉一晃滚落在地,“啪”的一声摔了个粉碎。
赵弘顿时大叫一声:“该死的孙成,你可要了我的命了!”
“一个玉香炉,值得你大呼小叫。”
“你懂什么,这是我家祖传十六代的祭祀香炉!它,它,它价值连城啊。”赵弘上前揪住孙成衣领,“你赔我的香炉。”
张武怒喝:“住手,还反了你!孙县尉又不是故意的,即便有意打破亦是应该,算你倒霉。”
赵弘连连顿足:“这真是没有天理啊!”
“孙成,不要听他胡搅蛮缠,快些查找暗室。”
“遵命。”孙成挪开香案,用脚一蹬,地下的方砖错开,现出一个水缸大小的洞口。
张武看看洞口,再看看孙成:“既知有此地下室,为何不早搜查。”
“这时指明方恰到好处。”孙成献媚一笑,“若不挖挖他的祖坟,怎能煞那反王的气焰。”
张武点头称是:“有理,本官不怪你。下去抓人吧。”
“莫急,咱要下人,他在暗处要是下毒手,我们会吃亏。”孙成自有办法,“我叫他自己走出来。”
“他那么听你的话!”
“我有办法。”孙成对下面喊道,“赵老六,痛快自己上来吧,别让我费事,否则我可就点火放烟了。”
一会儿,下面说话了:“孙成,你真不是东西,出卖朋友,巴结新贵,你不得好死。”
“老六,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。你想想,张大老爷到任,我还能和你坐一条板凳吗?”孙成规劝,“反正得上来,何苦敬酒不吃吃罚酒。”
赵信没再言语,从地道口走上来。
于老明此刻着急了:“小萍,我的闺女,小萍。”
“你嚎啥,她没死。”赵信瞪了一眼。
于萍随后从地道口上来,扑到于老明怀里:“爸爸!”
于老明摸着女儿的头:“小萍,你没咋的吧?”
于萍唾了赵信一口:“这个鳖犊子,想要占我的便宜,被我一个大嘴巴子,打得他晕头转向。”
“好闺女,没吃亏就好。”于老明喜泪流下来。
张武对孙成大加赞扬:“孙县尉为国立下大功,本官要上报朝廷,为你请封受赏。”
“谢大人栽培。”孙成甚是得意。
“赵二员外,你还有何话说?”张武讽刺地发问。
赵弘依然在辩白:“赵信藏入暗室,草民并不知情。”
“还想狡赖。”张武吩咐,“把赵弘、赵信这两个罪犯给我押走。”
赵弘意欲择开自己:“大老爷,强抢民女乃赵信所为,与我无干,将我扣押毫无道理。”
“怎么,你窝藏罪犯就是包庇罪,还敢奢言无干。”张武不由得动气,“孙县尉,将赵弘的妻儿一并带走。”
赵弘急了:“大老爷你得讲理啊,就算我犯包庇罪,也不该累及妻儿呀。”
“怎么,你说老爷我不讲理,这些全在律条之中。”张武警告,“你若再敢巧言狡辩,本官就将你赵家庄全庄男女老幼,一个不留全都锁走。”
赵弘张了几下嘴唇,没敢再言语。他和赵信,以及老伴并四个儿子,都乖乖地被押走了。
番禺城是一派繁华景象,高大的椰子树和棕榈树摇曳着翠绿的枝叶,尽情地展示着南国的风光。街头卖水果的摊子一个挨一个,叫卖声此伏彼起,颜色鲜艳的各式水果,许多都叫不出名字来。
商人打扮的袁盎走在番禺的街头,初次领略这南越国都的风情,有说不出的新奇感。重任在身,他顾不上观光,边走边问,很快找到了国王赵陀的王宫。
袁盎走近大门,侍卫过来阻拦:“靠后,不得再往前行。”
“将军,烦请通报,在下求见王爷千岁。”
“你?”侍卫上下打量袁盎,觉得他衣着气质不俗,“阁下尊姓大名,要见王爷何事?”
“这些都要见到王爷后方能知晓,请恕在下不能披露。”
“你不实说,我又如何通报,难道王爷是想见就能见的?”
“将军,在下不愿明言自有不说的道理。还是抓紧通禀,不然误了大事你可是吃罪不起。”
侍卫思索片刻:“好吧,你候着。”
南越王赵陀年已六旬,虽说须发斑白,但却精神矍铄。待到袁盎步入厅堂,赵陀惊讶地叫出声来:“怎么,真没想到是你?!”
“王爷,别来无恙?”
“还算过得去,你不也看到了,须发皆白,去日无多矣。”
“王爷老当益壮,前程尚不可限量。”
“就别拣好听的说了。”赵陀问,“在朝中身居何职?”
“还在吕后末期,下官即已到吴王府任廷尉一职。”
“那你此番来本王这里……”
“为吴王刘濞当说客。”
“怎么,劝我归顺刘恒?”
“不,吴王欲同王爷联手,击败刘恒。”
赵陀并未高兴,而是反问:“击败刘恒之后,这皇位属谁?”
“那是后话。”
“看来本王与吴王皆欲称帝,日后我二人又免不了有一场龙争虎斗。”
“俗话道下棋看三步,王爷所虑深远,堪称高手。”袁盎话锋一转,“您认为刘恒可以打败吗?”
赵陀思索一下:“单凭我南越之力,恐难办到。如若与吴王联手,再联合更多的诸侯王,或许就有可能。”
“王爷料事缜密,所言有理。依我之见,不当以南越王之尊,冒着风险去搏这皇位,一旦有失,则身为王爷的富贵化为尘埃不说,只怕是全家九族的性命,全都难保。”
赵陀瞪大吃惊的双眸:“袁盎,你不是吴王派来,要与本王联合结盟,以期打败刘恒的吗?怎么说出这么一番话来。”
“说奇怪也不奇怪。”袁盎又摆出一番道理,“其实,吴王所作亦是以卵击石,但我多次规劝无果,若再深言,必当惹祸。而派我出使南越,我如不应而改派他人,定将全力劝王爷结盟,而这其实正是害了吴王和您,所以我这样做,其实正是对吴王的忠心。”
“啊,难得你的一番苦心。”赵陀追问,“依袁大人之见,本王不该再生非分之心?”
“为王爷的长远利益计,确实如此。”
“那你该如何回复吴王?”
“好办,”袁盎胸有成竹,“就说王爷您也有此打算,待考虑成熟,即派人去吴国联络。”
“这是缓兵计。”
“俗话说,事缓则圆。”
“好,请袁大人到客舍休息。”
“也罢,我且在此滞留数日,若来去匆匆,吴王也许生疑。”袁盎拜辞,“这才叫浮生又得数日闲。”
赵陀待袁盎走远,心中还在盘算是否联吴。原以为刘恒初登皇位,立足未稳,自己兴兵,与匈奴南北夹击,正可一举而下长安。谁料两番出兵皆未能得到匈奴的有效配合,均无功而返。万万想不到,刘恒竟御驾亲征。而不肖义子赵争,竟然置他的千叮咛万嘱咐于不顾,擅自出城追击,致使中汉军埋伏,闹了个全军覆没不说,还被汉军生擒。本来汉军兵多将广,就该长驱直入。而桂林郡以北再无险阻,汉军可以横扫数百里,而汉军偏偏止步不前……
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呢,令赵陀百思不得其解。
夜色中的长沙城灯火通明,一派笙歌。难得皇帝驻跸,长沙太守极力讨好,从教坊选来几名上色歌妓,在酒席宴上为刘恒献舞。但也不知刘恒心思在何处,总是一种心不在焉的样子。席下,歌妓们妙舞轻唱,而刘恒是犹如未闻。
为首的歌妓不停地向刘恒连送秋波,大展歌喉:
长沙沙水水无沙,
芙蓉国美美无瑕。
三湘女子赛图画,
四水仙姬如莲花。
“别唱了。”刘恒将袍袖一挥。
长沙太守尚未理解:“万岁不喜此曲,再换一曲如何?”
“下去。”刘恒声音里透出烦意。
太守赶紧发话:“快些退下。”
刘恒又传口谕:“将赵争请上殿来。”
太守很不理解:“万岁,请?”
周亚夫更是大为意外:“万岁,赵争他可是我方的阶下囚啊。”
“朕现在要让他成为座上宾。”
“万岁这是何意?”陈武也莫明其妙。
刘恒也不多说:“朕自有道理。”
少时,赵争由长沙太守请上殿来,刘恒安排左下首安了一方席位,而且居太守之上。摆好了匙箸,传上了酒肴。
赵争自己也觉过分:“万岁,在下本败军之将,如此厚待,实感惶恐。”
“赵将军休要多想,请。”刘恒举杯让酒。
“在下怎敢?”赵争不端酒杯。
刘恒仍是笑容满面:“赵将军,朕是诚心相敬,便喝一杯何妨。”
赵争想了想,端起杯一饮而尽:“万岁,在下佩服您的大度。但我受南越王大恩,宁可碎骨粉身,也不会背弃我的父王。”
刘恒依旧是春风满面:“赵将军过虑了,朕将你请来,不想招降也不想坏你性命,而是要送你返回南越。”
周亚夫、陈武与太守都以为听错了,赵争更是惊愕至极,一时间都沉默无言。刘恒笑看大家:“怎么都不开口?”
赵争回过神来:“万岁言道,要放我回转南越?”
“正是朕意。”
赵争离席,面向刘恒跪倒就是三个响头:“谢万岁不杀和放我回国之恩。”
“你放心,朕言既出,决无反悔,有道是君无戏言嘛。”刘恒看透了赵争的心思。
长沙太守不像周、陈二将,他还没碰过钉子:“万岁,可千万不能放虎归山哪。”
“住口。”刘恒训斥太守一句,又回头安抚赵争,“赵将军尽可放心,压惊宴一毕,朕即准你回转南越。”
赵争再是一揖:“诚谢万岁再造之恩,小人恨不能长翅即时飞回父王身边,美酒佳肴实难下咽,乞请万岁允我即刻返回。”
刘恒一笑:“朕知你已是归心似箭,既已允你回归,何不将人情做到底,赵将军可以不参加宴会即走。”
“谢万岁。”赵争一躬到地,转身即欲离去。
“且慢。”刘恒叫住他。
“怎么,万岁又反悔了?”
“朕岂是出尔反尔之人。”刘恒呼唤一声,“来呀。”
黄门应声走上,递过一物。
刘恒接过递与赵争:“赵将军,这件礼品烦你转交令尊。”
赵争恭敬地双手接过:“万岁厚赠,小人代家父谢过。”
“厚赠谈不到,总还是个念想。”刘恒提醒,“将军何妨打开一阅。”
“遵旨。”赵争当面打开绸封,里边是面精致的铜镜。他反复把玩不得其解,“万岁赠此铜镜,小人却难解其中之意。”
“这铜镜是圆的,愿我大汉江山与这铜镜一般。”刘恒意味深长地说。
“小人明白了。”
“将军,请你传话与令尊。”刘恒极为认真地言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