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万岁要小人传何话语?”
“请转告令尊,只要他削去帝号,仍可为王,地位与诸侯王等同,还可居领南越之地。”
赵争有些难以置信:“此话当真?”
“君无戏言。”
“若能如此,何苦还拿着性命搏那虚幻的帝位呢?”
“将军所言甚是在理。”刘恒又耐心地解释,“赵将军你想,天朝大军攻下武胜关后,本可长驱直入,乘胜攻占番禺。朕为何退兵,是不忍生灵涂炭。其实,偌大的汉室天下,犹如磐石一般坚固,南越武力不过是以卵击石,若对抗是必败无疑,何不做一个世袭的太平王爷呢。”
“万岁乃金玉良言,小人一定劝义父改弦更张。”赵争深深一躬,离开了长沙。
周亚夫、陈武还有太守,对刘恒的做法都很不以为然,但谁也没敢出面谏阻,都默不做声。
刘恒班师回朝,车辇经过中渭桥。长长的仪仗队排出足有二里路远,一对对金瓜斧钺,一面面招展的龙旗,皇家气派自不寻常。卖柴的全二躲避不及,就藏身到了桥下。好一阵时间了,全二想御辇应是过完了,便探头从桥下爬上来。谁料偏偏正值天子乘坐的车辇来至面前,那匹拉边套的枣红马受惊,突然狂奔起来,驭手一下子惊慌失措,御车直跑了半条街巷方才停下来,已是把刘恒惊得冷汗淋漓,护卫们早已将全二上了绑绳。
刘恒回到宫中惊魂方定,他的气非但未消,反而更大了。适才若不是驭手机灵,控制住惊马,说不定自己就有性命之忧。他不及喘息,便将廷尉张释之火急召进宫来。
张释之主管刑法,一见刘恒怒气不息的样子,未免发问:“万岁为了何事,气得脸都变色了?”
“你把那个全二,立刻给朕斩首示众,看谁还敢效仿。”
“万岁,为臣却不明白。”
“看,都把朕气糊涂了。”刘恒这才想起,遂把方才中渭桥全二惊驾之事从头讲述一番。
“敢问万岁,全二是否行刺?”
“这倒是看不出。”刘恒答道,“他手中无有凶器,据称他只是一名打柴的穷苦人。”
“这就是了。”张释之从容作答,“不是行刺,当无死罪。”
“怎么,他惊朕圣驾,险些要了朕的性命,还不该将他处死吗?”
“万岁,我朝现有律条,乃高祖初年丞相萧何所定,无论王公贵胄庶子黎民,犯有罪过,皆当按律处罚。”
“那么,这个全二当判何罪?”
“如果臣未记错,此人应判罚金四两。”
“什么,几乎让朕失去性命,仅仅罚金四两。”
“律条就是这么定的。”
“不行,不能就这样便宜了他。”刘恒想了想,“至少也要判他杖脊八十,流徙边疆。”
“万岁,律条有定,不可随意更改。”
“朕是天子,难道还不能处罚一个平民百姓吗?”
“不能。”张释之斩钉截铁,“律条是一个国家的基石,皇帝也无权乱动,谁也不能例外。”
“张大人,”刘恒沉下脸来,“你这不是如何判罚全二了,而是顶撞朕躬,抗旨不遵。”
“万岁怎样看臣只能由之,但万岁要臣更改律条那是绝难办到。”张释之毫不畏惧,“哪怕是万岁将臣处死。”
至此,刘恒已是无话可说。他万万没想到朝中竟有如此诤臣,公然顶撞他的决定。但他又不得不佩服张释之的刚正,是啊,律条没有的就不能随意而为。要说刘恒还是个明君,他居然在臣下面前服软了:“好,好,张释之,你这个廷尉当得好,这个全二就罚金四两吧。”
“万岁英明。”
刘恒看看倔犟的张释之,叹了一口气。
番禺的南越王宫,赵陀在御花园中漫步。他心不在焉信步行走,因为脑海中缠着理不清的乱麻团,他的脚下不时磕磕绊绊。赵陀虽说离开老家真定已数十年,但他的思乡情绪反倒更为浓烈。番禺和真定,一个在南疆,一处在北国,相距数千里之遥,可他与真定老家随时保持着联系。老家那里一旦有情况发生,随时都会有人报信来。
执事黄门前来禀报:“王爷,赵将军回来了,外面候旨,请求见驾。”
“哪个赵将军?”赵陀一时反应不过来。
“是赵争将军哪。”
“啊!”赵陀吃了一惊,对这个养子,他视同己出,是格外地看重。武胜关赵争兵败被俘,赵陀着实伤心多日,而今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“你不会弄错吧,他不是成了汉军的战俘吗?”
“王爷,千真万确不会错。”
“快叫他进见。”赵陀已是迫不及待。
赵争兴冲冲走上,大礼参拜:“孩儿叩见父王。”
赵陀将赵争拉到近前,上下左右打量,好像非要找出毛病不可。
赵争原地转个身:“父王,儿这不是好好的。”
“争儿,你是怎样回来的?”
“是汉朝皇帝亲自放儿归来。”
赵陀眼神便有些疑惑:“他为何放你?”
“他说愿和父王修好。”
“怎么个修好。”赵陀满是不信任的口吻,“难道他接受了我这南越武帝的帝号。”
“不,他要父王削去帝号,仍为南越王。”
“哼!”赵陀冷笑一声,“这是想不战而屈我之兵。”
“父王,请容儿臣一言。”赵争缓缓说道,“汉天子兵占武胜关,本可长驱直入,而他却撤兵休战。其非不能战也,而是不愿战也。用他的话说,是不忍子民生灵涂炭。以我南越的人力地力,实难与领土广袤人口众多的汉室抗衡。我们放着称霸一方的南越王不做,为何非要那犹如上天揽月一样遥不可及的称帝呢。”
赵陀一时无语。
赵争大胆地说下去:“其实,儿臣早知父王并非决心称帝。”
“何以见得?”
“父王至今也未让臣下改称万岁,而且对内一直仍以南越王称谓,而那南越武帝之称绝少提及,难道这不是父王留有余地吗?”
“那刘恒要你怎样传话与我?”
“汉皇帝言道,只要父王放弃帝号,南越王照当,原领地仍然归属。”赵争劝说,“父王,别再和汉室相争了。”
“赵将军言之有理,和则两利啊。”袁盎走过来。
“袁大人何时前来?”赵陀问道。
“已来多时矣。”袁盎回言,“下官就在树后,听了王爷父子对话,觉得令郎所说乃至理明言。”
“依袁大人之意,本王当向汉室称臣?”
“唯其如此,方可保王爷永世荣华富贵,黎民不受战乱之苦,将士不会流血牺牲。有利于国家,有利于赵家。而王爷您幸甚,吴王亦幸甚。”
赵陀又是一时无言,但显然他接准备受袁盎和赵争的劝告。
执事黄门又来禀报:“王爷,老家真定那边来人了。”
“啊,”赵陀没往心里去,“不过是例行报说平安消息,让他进见。”
家人赵功满脸尘垢踉跄走上:“大老爷,祸事啊。”
赵陀叫黄门将他扶起:“何故如此悲伤,有何祸事,慢慢讲来。”
“二老爷和六老爷以及他们的儿子,全被真定县令给抓走了。”赵功说时啼哭不止。
赵陀眉头拧起:“却是为何?”
“事情起因是六老爷与佃户女儿为一件掸瓶的争执,后来六老爷将那女子扣起来。”
赵陀不觉叹口气:“难怪真定县抓人,老六做事也太出格了。”
赵功无限悲怆:“大老爷,那真定县不只抓人,他还命手下差役,将、将赵家的祖坟给掘了。”
“怎讲?!”
“县令张武扒了赵氏祖茔啊。”
赵陀揪住赵功的衣领:“此话当真?!”
“这事非同小可,小人怎敢胡言。”赵功指天发誓,“此乃小人亲眼所见,若有半字谎言,愿遭天遣!”
赵陀气得脸都没有了血色,他气咻咻不停地咬牙:“这简直是欺人太甚,难道我赵家无人吗?”
袁盎过来善言相劝:“王爷,还当压住火气,不可只听家人一面之词。”
赵争也说:“父王,这掘坟事件还当细查,看汉朝皇帝的态度,当不会如此,也许是下面人恣意为之。”
“别说了。”赵陀忍受不了挖掘祖坟的行为,“如果朝廷没有态度,下面岂敢胡为?此事我决不善罢甘休,本王与汉国朝廷誓不两立!”
赵争问:“父王,该如何对待?”
“整备兵马粮草,调集二十万大军,一个月后起兵北上。”赵陀下达了命令。
长安城的汉家宫阙,在艳阳的照射下,闪耀着夺目的光芒。碧瓦红墙,显得格外的凝重。刘恒在御书房内观书,心思却飞到了岭南。他觉得自己对赵争的恩泽可称是润及南越,那赵陀不会无动于衷。
宦者令轻手轻脚走近:“万岁,张武大人求见。”
“他,不是在真定做县令吗?朕未曾宣召,他小小县令进宫做甚?”刘恒现出不耐烦来。心说,你在真定就猫着算了,犯下那样大罪,朕都没有要你的性命,难道还不满足,想谋官位。
“万岁,他声言有大事面圣。”宦者令小心地回答。
“大事?”刘恒想或许真有重要事情,莫再误了,“好吧,宣他进见。”
张武奉召进宫,跪在地上叩头,便哽咽着说不出话来。
刘恒皱起眉头:“张武,你这是何意?”
“万岁,臣在中州时就不离万岁左右,想不到这一别数月,今日方得见龙颜,心中万分感慨,是而难以开言。”
“张武,你此番无旨进京,究系所为何事?”
“万岁,臣在真定任上为国家出了一口恶气。”
“此话朕却不懂。”
“万岁,那南越反贼赵陀的祖籍就在真定,他的族人赵信、赵弘依仗赵陀的权势横行乡里,为非作歹,近来被臣下狱。臣趁搜查之机毁了他的祖坟,这一来坏了他家的风水,岂不是替国家出气了。”张武说时眉飞色舞。
刘恒却是听来脸色渐变:“张武,你好大胆!”
“万岁,臣怎么了?”张武一时张口结舌。
“是谁给你权力,你便毁了赵家祖坟?!”
“臣想,他本反王,与我大汉为敌,臣这是为国出力呀。”
“可恶张武,你误了朕的大事。”刘恒问道,“那赵弘你是怎样处置?”
“臣未敢擅自作主,已将他带进京来,听候万岁发落。”
“带那赵弘来见。”
“臣遵旨。”
宦者令又来奏闻:“万岁,吴王刘濞的郎中袁盎求见。”
“他?”刘恒心中犯了嘀咕,吴王一向妄自尊大,袁盎乃其亲信,“他来所为何事?”
“袁盎称有机密大事奏明。”
“好,传他进殿。”
袁盎随宦者令进得殿来,刘恒便有一种亲近感。那袁盎风流倜傥,步履之中透着帅气。刘恒和颜悦色地发问:“袁盎,未经宣召,何故进京?”
“万岁,臣有机密事奏闻。”
“卿且奏来。”
“臣在奏明之前,有一请求,望万岁恩准。”
“还有条件?你说说看。”
“臣请免除吴王之罪。”
“你不言何事,朕又何以免罪?”
“恳请万岁务必恩准,臣方敢直言。”
刘恒想了想:“好,朕依你便是。”
袁盎重又跪倒:“万岁,吴王犯有死罪。”
刘恒一惊:“为何?”
“他意欲谋反。”
“你且详细讲来。”
“万岁,吴王谋反蓄意已久。就在日前,他派臣往南越,欲与赵陀联手反叛朝廷。”袁盎奏道,“臣是出使南越后,未曾返回吴地,便径到长安向圣上禀明。”
刘恒冷笑几声,叫道:“来人。”
谒者令应声走上:“万岁,小人在。”
“将袁盎推出朝门,立即斩首。”
谒者令:“遵旨。”
袁盎一惊,自己起身,凛然向殿外走去。(未完待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