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章:假赈放粥缇萦泣血(1 / 2)

汉文帝 王占君 4889 字 2个月前

一排四口大粥锅“咕嘟嘟”冒着泡儿,烟灰随风飘向空中,衙役们全被烟熏火燎地熏黑了脸,一勺又一勺不停地给灾民舀着救命的稀粥。一眼望不到头的饥民长队,数十名兵士艰难地维持着秩序。大多数饥民忙不迭地喝完那破碗中的救命粥,又重新去排队,但这根本是不可能的,人人饿得眼睛发蓝,谁还能容忍你来夹塞。而那队尾,从县衙门口,直到城门还没有尽头。

成纪县令孟强站在台阶上屋檐下,得意地看着他的杰作。面对这一罕见的赈灾放粥场面,他心内是说不出的高兴,不由得哼起了小调:

小佳人,整二八,

坐在窗前纺棉花,

俊俏郎君窗前过,

面如敷粉折扇拿。

放着大路他不走,

直勾勾眼神看奴家。

于方气呼呼走过来,他手中是半碗粥:“我的县太爷,这是粥嘛,里边起码有一半沙子。”

孟强不以为然地一笑:“这就不错了,快饿死的人们,还想吃啥呀,燕窝粥倒是好,哪有啊!”

“太爷,你不能这样,你已经……”他见孟强恶狠狠地瞪眼珠子,下半截话硬是咽回去了。

官库的二百石黄粱,孟强卖给于方一百石,五百两白银进了孟强的腰包。可这另一百石,孟强又扣下五十石,再掺上沙土给灾民熬粥,于方觉得孟强的心太黑了,但是他不敢同孟强较真,他明白孟强惹不得,弄不好别再把自己小命搭上,干脆装哑巴算了。

成纪县开仓舍粥,邻近两县的灾民也像潮水一样涌向县衙,他们发疯般地要求当地县令也开仓放赈。但是两县县令谁也不敢擅动官仓,饿红眼的灾民便砸开了官仓,将库粮抢掠一空。

回到齐国都城的淳于公,急切地进宫面见齐王:“大王,臣回来了。”

齐王不悦地看看他:“为何这样快便转回国都?你是没有在灾区仔细察看,分明是怕苦。”

“大王,为臣全都察看清楚,只因形势严峻,故而未及休息紧急赶回。”

齐王哪里相信:“你会连夜赶路?本王怎能信服。”

“为臣怎敢欺骗大王,”淳于公顾不上辩解,而是急于奏闻,“大王,灾情远比想象的严重,可说是饿死之人遍地皆是。”

“会是这样?”齐王难以置信。

“大王您要看了也会掉泪的,那景象太惨了。”

“本王治理的齐国,竟会沦落到如此地步。”

“人们扶老携幼去逃荒,再不采取措施,只怕国民就要逃空了。”

“依你之意该当如何?”

“当务之急,唯有开仓放赈。”

“什么?!你不会是疯了吧。”齐王一急从王位上站起来,“开仓,没有朝廷许可,是要杀头的。”

“臣以为,而今等不得朝廷核准了,若上奏万岁,公文往返,颇费时日,到那时待圣旨到达,灾民可能就十之八九业已饿毙。”

“那也不能先斩后奏,没有圣旨即行放粮,本王是决不会答应的。”齐王忽地想起来,“淳于公,你是不是已经允诺成纪县令开仓。”

淳于公怔了一下:“没,没有,臣只是说大王和万岁都仁厚爱民,是会同意开仓赈灾的。”

“哼,若是你私自答应,你就自己领罪去吧。”

“大王,形势急迫,还是立即上奏朝廷吧。”

齐王没有反对,算是默许了。

北方的八月,草长得及腰,遍地的牛羊和马群,悠闲地在草原上觅食。没有高山,草原一望无际,蔚蓝色的天空显得格外高阔。匈奴单于也先手端着马奶酒,眺望着密如繁星的肥壮牛羊和滚瓜溜圆的马匹,心中腾起阵阵豪情。

下人前来禀报:“大单于,汉国有使来访。”

也先将金杯递与下人:“来人所为何事?”

“据说他不是汉皇的使节,而是吴王派来的特使。”

也先的心一动:“好,来得好。”

大帐内,吴王的卫尉顾丰正在环顾帐中的陈设,也先大踏步走进,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:“贵使高姓大名啊?”

“参见大单于,”顾丰一躬,“在下是吴王卫尉顾丰。”

“顾大人请坐。”也先入座后问道,“顾大人不远千里,来到敝处,不知所为何事?”

“受吴王差遣,欲同大单于结盟。”顾丰开门见山,一语道出来意。

也先怔了一下:“和吴王结盟,对我有何好处?”

“待推翻了刘恒,吴王坐了江山,把黄河以北的土地,全都让与大单于。”顾丰喘口气,“外加黄金一万两,丝绸一万匹,茶叶一万担。”

“嘴上会讫?”

“可以签订盟约。”

“谁签?”

“由我全权代表吴王。”

也先冷笑一下:“到时,吴王翻脸不认账,我找谁去?”

“大单于信不过我?那您的意思呢?”

“得吴王自己签字。”

顾丰早有准备:“在下来时,吴王已预有所料,在白绢上事先写下自己的姓名,大单于可将条款逐一书写在白绢之上。”

“看来,吴王是决意结盟了。”

“我万里迢迢来此,难道只是游玩不成?”

“好,那我们就细谈一下有关条款。”

顾丰和也先在大帐中低头密议起来。

未央宫中,刘恒被这燥热的天气搅得心神不宁,他出了宫门在阴凉处信步行走。其实,他的心中在为匈奴的不断扰边而忧烦。作为一国之主,他应该能让百姓安居乐业,可是匈奴骑兵像旋风一样,忽地袭来又忽地退走,掠去牛羊掠走边民,使得边境几无宁日,自己在长安能坐稳龙椅吗?

刘恒思考着,信步走出未央宫。他漫无边际地踱步,不觉到了郎署门外,便迈步进入。

署令冯唐正在看一方朋友的来信,没成想刘恒步入,急忙跪倒接驾:“吾皇万岁万万岁。”

“平身。”刘恒自己很随便地坐下。

“不知万岁驾临郎署,下官接驾迟误,罪该万死。”

“咳,何必如此呢,朕就是随意走走。”刘恒倒是很随和,“不要拘礼,坐下也好叙话。”

“谢万岁。”冯唐在下首入座。

“冯爱卿,你是哪里人啊?”

“下官世居代国。”

刘恒一听觉得亲近了几分:“好啊,这么说朕在任代国王时,你已经就是朕的臣民了。”

“这是下官的福分。”

“今日无事,朕来问你。朕在代国时,及在为君之后,百姓私下里究竟是怎样议论朕的?”

“万岁爱惜臣民,温和敦厚,百姓无不称颂。”

“果真如此?你该不是有意奉承,让朕高兴吧?”

“下官不敢。”冯唐是个直爽人,“若非万岁声名远播,仁爱广布,刘姓王数十位,怎能偏偏选中万岁您呢。”

刘恒觉得有理,颇有几分得意:“说的也是。”

“万岁,您来郎署真就无事?”

“其实朕的心绪不佳,近来匈奴屡犯边界,使朕寝食难安。朕便想起当年代国的一位大将军李齐来,若有他这样的人在,匈奴怎敢内犯?”

“代国原属赵地,当年的李齐在赵国名气虽有,但远不及廉颇和李牧,这二人堪称常胜将军。”

“是啊,朕也知他二人的大名,可惜我朝并无这样的英武上将。”

冯唐禁不住冷笑一声:“就是有,怕万岁也未必能用。”

刘恒愣了一下:“你此话何意,难道朕是个昏君不成?”

冯唐赶紧跪倒:“万岁,臣不是那个意思,臣是一时走嘴,请万岁赦免臣的死罪。”

“你好大的胆子,竟敢藐视朕躬!”

“为臣知罪,再也不敢了。”

刘恒的确是动怒了,但他思前想后,还是下不了狠心惩处冯唐,心中又窝不下这口气,气得他离开郎署便走。

他走到御花园。那里湖水荡漾,凉风习习,绿荫蔽日。他的情绪稳定下来,也就冷静多了。不由得扪心自问,冯唐为何有那种言论?想必是事出有因,自己为何不问个明白呢?自认为不是昏君,连一句逆耳话都听不得吗?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该发火,他下决心回去弄个明白,并向冯唐表明自己不该发火。

待刘恒匆匆走回郎署,面前的情景更令他不安了。原来,冯唐还直挺挺地跪在那里。

刘恒急忙上前搀扶:“咳呀,冯爱卿,你怎么还跪着,快快平身。”

“不,万岁,臣罪该万死。”

“说什么哪,快平身回话,朕还要问你。”

冯唐勉强站起:“万岁有何垂询?臣知无不言。”

“朕想,你既然说出朕便是有廉颇、李牧那样能征惯战之将也未必能用,定是事出有因。还望将内情告知。”

“万岁,臣不敢再忤圣聪。”

“有话直言,朕恕你无罪。”

“万岁,是这样的。您进到郎署之际,臣正在看朋友的来函,他原本是云中太守,与匈奴交战大获全胜,斩获颇多。只是因为上报战功时,将匈奴的首级多计算了六颗,御史道他虚报战功,万岁便依御史所奏,将他革职。像这样本有大功之人,不能受奖反倒被罚,任是廉颇重生,李牧再世,也是无济于事啊。”

“冯卿,你说这位云中太守他姓甚名谁?”

“臣的好友魏尚。”

“果真如此,这是朕的疏忽。幸亏你将内情告知,否则功臣受屈,国失栋梁。朕既已知,即要纠错。”

“万岁日理万机,哪能事无巨细面面俱到,轻信御史奏本也是可以理解的;只是魏尚人才难得。”

“你二人既是好友,朕就派你宣达朕的旨意:着即令魏尚重领云中太守之职,并奖给黄金五百斤。朕还命你做他的副手,改任车骑都尉。你二人同心协力,共御匈奴。”

“臣遵旨。”冯唐愉快地领旨。

御史大夫孙敬的府邸既不豪华也不宽敞,这和他的官职及为人都是分不开的。正如他所说,御史是监督别人的,己不正焉能正人,故而他处处检点。齐国的使臣一进府门就感觉到了冯府的廉威,使得他在晋见孙敬时战战兢兢。

孙敬端着架子,几乎是用鼻孔说话:“贵使专程从齐国来京,不知齐王千岁有何要事?”

“御史大人。”使臣虽然被恩准坐下了,但他始终不敢抬头,“齐国遭到了百年不遇的大旱。”

孙敬已经将眉头皱起:“怎么,要朝廷拨银拨粮救济?就为这事专程来京?上道表章即可嘛。”

“大人,在下并非为了向朝廷索要救济而来。”

“那你为何呀?”孙敬拉着长声。

“是这样,齐国的太仓令淳于公到成纪县视察灾情,擅自应允该县令孟强开仓放粮。”

孙敬一听立时来了精神:“这还了得,国家粮库岂可擅动,没有朝廷命令,这可是犯了杀头的罪。”

“事情还不止于此。”使臣又说,“据县衙书吏密报,县令将库粮私下里高价卖与粮商,而又以沙土充数,掺在粥里赈济灾民。”

孙敬拍案而起:“简直是无法无天了!可是那淳于公与县令通同作弊,联手私吞粮款?”

“这个眼下只能是推测,尚无确凿证据。”

“这还用问,淳于公敢担风险答应县令放粮,就是要混水摸鱼借机中饱私囊。有道是无利不起早啊。”

“我家齐王也是这样想的。”

“对淳于公这种人决不能轻饶!待我奏明万岁,定将其全家处斩鸡犬不留。”孙敬恶狠狠的,显出他对贪官是嫉恶如仇。

次日早朝,孙敬迫不及待地第一个出班奏道:“万岁,齐国太仓令淳于公私下里擅自决定开仓放粮,以此为名与成纪县令合谋侵吞粮款,犯下弥天大罪,理当全家处斩。”

因为有了魏尚的前车之鉴,刘恒学聪明了,他没有再轻信御史的奏报,而是反问:“孙爱卿所奏,可有铁证?”

“齐王派来使臣,专程来京禀报,想必是铁证如山。”

“想必还是不妥,必须板上钉钉,一丝不差方可。”刘恒有教训他之意,“卿为御史,一案关乎人的生死,甚至全家性命,万万疏忽大意不得。”

“臣以为,对淳于公这样的贪官,决不能留情,有一个杀一个,以儆效尤。”

“执法固当严明,但绝不能冤枉了臣民。”刘恒已有主意,“好吧,为防出现失误,将淳于公等一干人犯押进京城,细细审问再定罪不迟。”

孙敬还能怎样?他不太高兴地应道:“遵旨。”

圣旨到了齐国,齐王下令将淳于公、孟强,还有粮商于方一同押解赴京。差官到了淳于公的家中,宣布了齐王的命令,将锁链套在淳于公的脖子上,就要将他带走。

淳于公将一锭银子塞给差官:“上差,求您行个方便,容我把家事安排一下,也就片刻之间。”

差官收起银子:“可得快些,圣旨王命谁敢耽误。”

“放心,很快。”淳于公向差官连声应着。

此刻,淳于公家哭声大作,几乎乱成了一锅粥。他的妻子和五个女儿,六个女人齐声号淘,真是震耳欲聋。

淳于公气得脚一跺:“别嚎了!”

六个女人都不哭了,都被吓呆了。

淳于公长叹一声,无限感慨:“天哪,我为何就是这种命啊!生了五个女儿,却没有一个男孩,事到临头,这些丫头们只会哭,若有一个儿子,也能帮我料理家务,陪我进京。”

最小的女儿缇萦立即擦干泪水:“父亲大人,不要悲伤,焉知女不如男,我愿陪父亲进京。”

“你?”差官看看缇萦不过十四五岁,撇撇嘴,“你一个女孩儿,能顶何用?别开玩笑了。”

“上差大人,奴家虽是女流,但一路上尽可照料家严饮食起居。总不能让父亲现生出一个男孩吧?”

这话还真把差官噎住了,他吭哧一阵:“好,好,你不怕路上风霜劳顿之苦,要去便去。”

年幼的缇萦便陪伴获罪的父亲奔赴了长安,一路上吃尽了辛苦,但小小年纪的她却不叫一声苦。起初还黑着脸的差官,几日后对缇萦已是刮目相看了,态度也和缓多了,尽量予以关照。

一天晚上,中途夜宿,缇萦给父亲打来洗脚水,并蹲在地上为父亲洗脚。差官过来看见,感慨道:“淳于公啊,你真是生了个懂事的好女儿,上辈子修来的福啊。”

淳于公依然故我:“这有什么用,洗洗脚铺铺床,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,吃官司的大事,她就无能为力了。”

“那儿子就有用了?偏见。”

“若是儿子,总可以商量一下,相互出个主意嘛。”

“有什么主意好出的。”差官自有看法,“你这个案子,如果你真的与县令合伙私吞钱粮,那是必死无疑,不连累家小就是谢天谢地了。”

“上差,我淳于公有几个胆子?我确实没和县令合谋呀。”

“这就要看御史大人如何审案了。那县令孟强恐怕不会放过你,他必定要死死咬住你不放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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