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值盛暑,未央宫里也闷热得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。刘恒的寝宫内,窗扇全都敞开了,也不觉有凉风进入。尹姬将帐幔都撩起来,挂在了帐钩上,以便使刘恒少些闷热。
太阳业已升起老高,刘恒犹在昏昏沉睡。
黄门米升实在沉不住气了,他蹑手蹑脚入内,对尹姬说道:“尹娘娘,百官都已在朝房等了一个时辰了,万岁爷也不醒。要不,干脆告知百官,今日万岁免朝?”
“不可,这事我可不敢做主。”尹妃皱着眉头,“万岁昨夜叮嘱我,今早一定要提醒他到时上朝。我见万岁有些发热,一直犹豫着没有叫醒他,该不会同我大发雷霆吧?”
“那该如何是好?”米升看一眼沉睡中的刘恒,“叫醒万岁你又不叫,百官散朝你又不让散,总不能就这么一直等下去呀。”
尹姬上前,用纤手轻轻拭一下刘恒的额头,似乎是更加发烫了:“米公公,万岁的身上比先前还要烫手,还是让他再睡一会。”
两个人的说话声把刘恒吵醒,他勉强睁开惺松的睡眼:“什么时辰了,是不是该上朝了?”
“万岁,已是过了一个时辰。”
刘恒扑棱一下坐起:“朕是如何嘱咐你的?叫你到时唤醒朕!这都误了上朝,该如何是好!”
尹妃吓得跪在了地上:“万岁,妾妃见您睡得昏昏沉沉,而且全身发烫,就想让您多睡一时。”
刘恒急急穿衣下地:“朕的脾气,你又不是不知。朕担心睡过了,才叮嘱你叫醒。唉,误了朕的大事!”
“万岁,请恕妾妃多嘴,龙体近来欠安,您今儿个就再多躺一会,让米公公告知百官免朝吧。”
“国家每日有多少大事要处理,朕岂能误了国事。”刘恒吩咐,“快些侍候朕盥洗。”
尹姬不敢再劝,乖乖地预备洗脸水去了。
金殿之上,文武百官早已排列好,一向不误朝的皇上,今个儿怎么贪睡了,他们当然不知刘恒是在带病上朝。
刘恒到了龙椅前,迷糊得身子晃了几下,他赶紧用手扶住椅背,稳定少许,才坐了上去。
米升照例发问:“哪位大臣有本启奏?”
御史大夫孙敬立时出班:“万岁,臣有本章。”
刘恒提起精神:“奏来。”
“万岁,淮南王刘长派陈奇行刺,罪在不赦,理当降旨治罪。”孙敬一口气说下去,“按律当诛九族。”
“这……”刘恒顿了一下,“杀九族太残忍了,朕下不了手,孙爱卿,还是宽大为怀吧。”
“国家法律焉能放宽,若不杀他九族,只怕以后其他诸侯王还会铤而走险。”孙敬不吐口,“不能便宜他。”
刘恒却是很有耐心:“九族还是不能尽杀,孙爱卿考虑一下,可以宽大到什么程度。”
孙敬见皇上意思很明了,只得让步:“那就是诛三族了。”
“三族?”刘恒思忖着说,“三家加在一起,大人小孩也得有一百多口,想想被杀后那种场面,令朕不寒而栗,杀三族也不妥。”
“万岁,这已经是对刘长的宽大了。”
“孙爱卿,还是再宽大宽大。”
“还宽大?”孙敬觉得难以理喻,“刘长犯下这等滔天大罪,总不能只杀他一个人了事呀。”
“杀他一人?”刘恒摇摇头,“孙爱卿,你想,刘长总是朕的手足兄弟,杀了叫朕于心何忍?”
“万岁。圣意是……连他也不杀?臣不会听错吧?”孙敬瞪大满是疑虑的眼睛,“刘长不死没法对臣民交待。万岁,他派人来刺杀你,幸亏陈武大将军大义灭亲,圣上才得以保全性命。这弥天大罪断饶不得!”
刘恒淡然一笑:“朕这不是好好的嘛。”
“万岁,若是刺客得手,那就晚了。”
“孙爱卿,这杀来杀去何时是头,事情已经出了,朕也完好无损,杀了刘长朕也多不了一块肉,算了,饶他一命免他一死。”刘恒是个开明天子,和臣下总是商量着来。
孙敬实在是难以接受:“本来是杀九族的罪,这倒好,连他本人的死罪都没了,这也太便宜他了。”
“说什么便宜不便宜,毕竟不是外人,朕的手足嘛。”刘恒脸色严肃起来,“朕不杀他,让他自己思量去吧。”
“那,万岁打算怎样处置他?”孙敬尽管是诤臣,但他也能识好歹,怎敢还拧着皇上。
“朕的意思是,废除他的王位,将他流放到蜀郡的邛都。”刘恒还是毫不专横,“孙卿之意如何?”
“臣谨尊万岁旨意。”孙敬还能说什么。
丞相张苍出班来:“万岁,为臣也有本章。”
“奏来。”
“万岁,吴王刘濞虽说并未公然打出反旗,但其反心路人皆知。他在吴国已集结十万大军,而且曾与刘兴居、刘长盟誓,他只是见匈奴兵败,临时改变了主意,没跟着轻举妄动。其实,这次谋反的罪魁祸首是吴王。他对万岁是最大的威胁,决不能让他逍遥法外。”
“丞相所言可有证据?”文帝问。
孙敬抢着回答:“丞相所言不差。为臣探访得实,刘濞兵马业已集结,只差树起反旗了。”
“哪怕是反旗制好,他没有树起来,你就定不了他叛逆的罪名。”刘恒言道,“还是没有铁证啊。”
“万岁,不能让刘濞滑过去。”张苍再谏,“吴王不除,早晚必是汉朝的大患。”
“这个朕岂不知。若是你拿不到铁证,吴王安肯就范?”刘恒提醒臣下,“那刘濞可不是省油的灯,弄不好别再让他反咬一口。”
“万岁,臣有一个办法。”孙敬毕竟是御史,自有他的主意,“管叫吴王他进退两难。”
刘恒不太相信:“说出你的主张,让朕听听看。”
“万岁是不是可以先派米公公前去传旨,就说二王叛乱,国事多艰,请吴王入朝议事。看他来是不来。”
“好主意,”张苍首先叫好,“他若心虚,必然不敢进京,那他就是抗旨欺君之罪。”
“如果他来,”孙敬接下去道,“万岁就可当面训诫他一下,敲打敲打他的痛处,也足以吓他个半死。”
“这倒是个好主意!就依二卿之意传旨。”刘恒呼唤一声,“米升。”
米升近前躬身:“奴才在。”
“朕命你前往吴王和淮南王处传旨,不知你可有此胆量?”
“奴才明白,吴王一向不把朝廷放在眼里,时时刻刻妄图谋反,奴才传旨召他进京,他就极有可能铤而走险,说不定就会树起反旗,那就可能拿奴才的脑袋祭旗了。”
“淮南王处谅他不敢,而且朕对其够宽大了。吴王骄横跋扈,你此去确有性命之忧啊。”
“为万岁效劳,奴才纵丢掉性命亦心甘情愿。”米升言道,“若吴王真把奴才杀了,那他的谋反就铁定了,万岁就可名正言顺地派大军将他剿灭,也省得留下隐患。”
“好,好一个忠心的米升!”刘恒赞许,“朕估计吴王眼下还不敢公开反叛,因为他自己还不具备这个实力。”
“刘濞他反了更好,这个疖子要让它出头。”米升其实说的是假话,他怎能不担心生命危险。
刘恒关切地叮嘱:“在吴王那里,只有你自己,小心谨慎,随机应变才是。”
“万岁放心,奴才定当不负圣望。”米升表面上信心十足。
吴国地处江南,气候要比长安炎热许多,刘濞在王宫中大汗淋漓,因为他体态过于肥胖了,四个宫女为他打扇也排解不了他心里的燥热。
也先兵败,刘兴居自杀,陈奇被陈武手刃,这一个个坏消息接踵而来,令他不寒而栗。他暗自庆幸自己多个心眼,没有按约定同时起兵。但是,自己同济北王、淮南王的一系列密谋,能瞒过朝廷吗?刘恒也不是三岁娃娃,他能放过自己吗?近来,他整日为此忧心如焚。这不,他派往京城的探马已去了多日,至今仍无消息,越发令他坐立不安。
太子刘更匆匆进入:“父王,有消息了。”
“快说,是吉是凶?”
“刘恒派来钦差大臣,是御前黄门米升。”
“旨意如何?”
“内容不得而知,只知米升业已离京,估计就该到达了。”
“派米升来?”吴王在殿内踱步,“他来传旨,想把我怎样呢?”
“父王,不要管他圣旨的内容,来到吴国,一切就由不得他了,好说便好商量,若要对父王不利,就叫那米升从世上消失。”
“休得胡说。”吴王训诫儿子,“钦差大人是你随便动的?那岂不正给了刘恒口实,我们吴国还能安生吗?”
“反正我们不能听凭刘恒意愿摆弄,逼得我们无路走时,干脆就把反旗打出去。”刘更是一副鱼死网破的样子。
总管急慌慌跑进来:“王爷,钦差到了。”
“这么快?”刘濞由不得也紧张起来。
“王爷,怎么办?”总管问。
“父王,您不能见他,一个黄门,儿臣见他也就是了。”
“为父不见他,有何理由吗?”刘濞思忖着,“钦差呀,来下圣旨啊,我没有道理躲着他。”
“父王见了他,就不好回旋了。”刘更劝阻,“还望父王三思。”
刘濞经过思索,已经拿定主意:“见,一定要见。如若避而不见,岂不有心虚之感。”
总管已是有了答案:“那就宣他上殿?”
“宣。”刘濞信心十足。
米升上得殿来,拱手一礼:“参见王爷。”
“钦差大人何须多礼。”吴王端坐未动,“米公公到吴国有何见教啊?”
“吴王,圣旨下,请接旨。”
“原来有圣旨。”吴王离座,面对圣旨跪倒,“吾皇万岁万万岁。”
米升宣读圣旨,意即二王叛乱,匈奴为患,国事多难,宣召吴王进京,共商国家大事。
吴王起身后,重又坐回他的王位上,这才开口:“米公公,本王老矣,垂暮之年,业已昏庸,进京也于国事无补,皇上召我真是莫名其妙。”
“王爷此言差矣。万岁宣召,足见对王爷您的倚重。国家多事之秋,王爷乃至亲,不能不尽力呀。”
“米公公先去馆驿歇息,容我明日给你答复。”
米升也不好相强:“好吧。王爷要快,在下还要去淮南王处传旨,误了皇上的差事那还了得!”
“淮南王派人行刺万岁,该是夷九族吧?”
“非也,皇上一向仁慈宽厚。”
“那就是夷三族了?”
“非但不夷三族,连他本人也不杀,只是流放而已。”
“谋逆大罪,就这样轻轻放下了?万岁究竟为何?”
“皇上一向宽仁,待人和气。圣上言道,行刺未成,再将淮南王处斩,反倒令他伤感。”米升敦促,“还望王爷尽速答复。相信您进京,皇上只会重亲情,不要胡思乱想。”
“公公放心,一定不会误你的行期。”
总管将米升礼送到馆驿安歇,他们一出大殿,刘更便急不可耐地放言:“父王,您千万不能应召进京。”
“难道有危险吗?”
“这明摆着是个骗局,米升故意透露对刘长的宽大,要您莫胡思乱想,其实就是钓饵。您若到了长安,可就得听人摆布了。刘恒明白,您是他皇位最大的威胁,到时他一翻脸,还焉有您的命在?”
“为父我也难以放心,只是不应召去长安,便等于与刘恒决裂,当前形势下,我们的力量还不足以同朝廷抗衡。要想有朝一日推翻朝廷,必须联合更多的诸侯王方有胜算。”刘濞老谋深算,“眼下还得同刘恒虚与委蛇才是。”
“为保父王大计实现,儿臣愿代父王进京。”
“你去?”刘濞尚有疑虑。
“父王若不应召,等于是抗旨。儿臣进京也算是给了刘恒面子,让他在百官面前能够下台。再者,儿去长安,有父王在家为后盾,吴国有十万大军,谅刘恒不敢等闲视之。这样,儿的安全也有保障,岂不破解了这道难题?两全其美呀。”
“如此甚好,只是为父担心你的安全。”
“父王释怀,儿也不是省油的灯,在长安城一定不会出事,也不会吃亏。”刘更信心百倍。
淮南王刘长的府中,一片恼人的哭声。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,何况七个女人一起哭,不说是惊天,也足以动地。
刘长气得在屋地上来回走个不停:“你们怎就不听话呢,我这是为你们好,怎么非在家中等死呢。”
刘长的七个妃子都堪称是花容月貌,这曾是他在诸侯王中引以为荣的一件事。因为他对她们宠爱有加,因此谁也不愿离开这金玉满堂的王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