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种“不好过”不光是心疼钱唐失去至亲,还因为我开始连续经历例假、低烧、肚子疼外加水土不服的症状。
实际上钱唐家伙食特别好,清淡又讲究。发给吊丧来客的小点心都做成梅花形状,但架不住我吃一个吐一个,没忍住再吃,再吐,还差点虚脱在厕所里。
粟发女看我这样,也不由起了疑心。要不是亲眼看我还处在生理期,她估计八成觉得我怀孕了。她这人说话有点冷淡,但做事四平八稳。钱唐处理大局的葬礼,她负责剩余的琐事。钱唐母亲对她很亲热,其他所有人都管她叫“小表姐” ,反正挺有地位。
我也挺尊敬小表姐。就凭她是钱唐家里唯二一个对谁都只说普通话的人,我从心里也觉得她靠谱。
小表姐冷眼看我吃口点心上吐下泻,但检查食物又没问题。在她准备把我送到医院前,先问了句钱唐的意见。
等回来后,她语调有些奇怪:“阿唐让我问你,你用那些点心前都洗手了吗?”
“洗了。”
“你看着我眼睛回答。你用点心前洗手了吗?”
“没洗。”
直视她的时候,我有点嫉妒地发现穿着丧服的小表姐确实是个美女,而且显然是个脑子很好使还懂点医学常识的那种美女。靠着小表姐喂我吃的肠胃药,我立马就不吐了。
我一边往嘴里偷偷塞着点心,一边完完整整围观了钱唐捧着他父亲照片回家、和尚低沉地念经、以及钱唐的母亲哭昏在盖棺前的这些心痛场景。
别的还好,我只是为钱唐的遭遇深深难过。但等进行到烧纸钱的环节,当那股随着风刮过来的熟悉燃烧味道,以及四周各种低沉压抑的哭声抽泣声,我突然闭上嘴巴,只能回想起自己的经历。
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好想的。你也知道,我从特别小就陪着父母(更多的是我爸逼着),在各种节假日为我哥烧祭品。但从家里搬出来后,我再也没做过这件事,甚至也越来越少想起我哥和家里那堆烦心茬。然而,在有时候,很偶尔,就像现在,我会莫名从心底深处感到一种强烈的愤怒、委屈和难过。
我出神地盯着铜盆里燃烧的火苗。直到听到小表姐在旁边轻声问我还好么的时候才回过神,发现自己的鼻涕和眼泪都滴滴答答流到腮帮子旁了。
自己居然哭了。真他妈傻,还是泪流满脸的那种哭法,还不知道什么原因。
“没事,”我嘟囔说,“我就觉得,钱唐他爸怎么突然就去世了?唉,人生还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。”
小表姐却在旁边愣一下:“这话是阿唐告诉你的?”
“他告诉我什么了?”
她用通红的眼睛看了我一眼,才说:“阿唐早上说了和你现在一模一样的话。”
这我倒不知道了。不过钱唐说这话也不稀奇啊,他很难被什么触动,坏消息除外。唉,我和钱唐还真是悲观人生二人组啊。
但这依旧难以解释我之后完全停不下来的泪水。
我这人很少哭,切洋葱都不流眼泪。但在钱唐父亲葬礼的末尾,我的眼泪突然就跟燃烧蜡烛似得往下掉。而且越恼火自己,眼泪越停不住。我已经忘记那天天气,只记得阴天刮风,于是只能一边悄悄抹眼泪一边打嗝,说不定不小心还把藏在袖子里的瓜子和鸭舌全部都掉在地上。别人也都以为我是钱唐父亲至亲什么的,纷纷来安慰我。
我没法解释,而且越哭越止不住,最后因为哭相太惨。让小表姐、原本站在我身边的人,说不定还有被惊动赶来的钱唐和他母亲,都忍不住陪我掉了点眼泪。
我没有机会问钱唐,自己是不是他父亲葬礼上最大的意外和麻烦。这个答案我显然不想知道。
继在葬礼上呕吐,流眼泪后,唯一能制止我再出状况的也只有生病了。而当天晚上,我不负众望突然发起烧,钱唐只得再把我送到医院。因为吃的太多,医生委婉地说做胃镜比较困难,又是一通折腾。
到临了,查出我发烧的原因,是宫腔磨损并伴有轻微感染。
鉴于我的年龄和现在时机,钱唐事后承认那种丢人程度简直此生第一。
“你不会因为这个想娶我吧?堵住别人嘴什么的。”
钱唐挑挑眉告诉我想多了,他说自己当时有点麻木,满脑子只能怀念一个人。
“真遗憾你只见过一次我父亲,”钱唐第无数次地这么说,“他连我结婚也没有看见。”